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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他平日里敬畏他,此时却稍稍窥探到一丝属于凡人的情绪,这很难得。因为圣人更像是一尊无懈可击的神像,是凡人至死也达不到的高度,纵然慈悲,却也无法接近。
  而现在,那个高高在上的圣人,如今只是痛失爱徒的师父。
  “胡说八道什么?”谢衍按住太阳穴,一股失真的眩晕感侵袭了他,让他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一切都不像是真的。而他又感觉到压抑不住的恼恨了,恨的却是自己。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恻恻道:“我都未说他死了,你们,竟是觉得比我知道的多?”
  他听不得死字,因为他压根不相信殷无极会死。
  他都未允许,谁准他如此舍生忘死,独身一人鏖战,然后悄无声息地去死了?
  众人瞬间噤声。他们只觉得,无涯君不在,圣人仿佛比平日恐怖了百倍、千倍。
  “另外,让法家、墨家暂代吾处理仙魔大战后续。”
  “替我向道祖、佛宗告罪,恕衍不能亲自去迎接,请二位圣人自便,旬日后的仙门大会我会到场。”
  谢衍似乎是忍耐到了极限,拂袖而去。
  *
  地下潮湿而寂静,仿佛时间都在这里停滞。唯有洞窟中的钟乳石上落下水滴,还能证明时序在流逝。
  滴答,滴答。
  水滴落入潭中,除却人垂死的喘息外,这是唯一的声音。
  殷无极倚着石壁,微微阖目,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
  鸦羽般的长发湿润地披散在肩头,仿佛刚刚把自己从寒潭中捞起来,冒着丝丝寒气。他胸膛半敞,残损的黑袍裹不住累累的伤痕,头顶岩石的缝隙中,落下一束柔和的月光,横渡他的膝与胸膛,最终照着他半张苍白的脸。
  从脖颈处延伸出的血红魔纹,正若隐若现,绯的艳烈。
  仙门早已为他的消失沸反盈天,而他却躲在地下洞窟苟延残喘,忍受着过量的魔气侵体的痛苦滋味。
  魔气在他体内肆虐,他的脖颈到锁骨皆是皮开肉绽的伤痕,躯体承受不住几乎让他爆体的魔气,裂开深可见骨的伤,可下一刻,伤口又被血红色的魔气弥合,如此周而复始,如同看不到头的酷刑。
  “居然,还活着。”殷无极似乎久未开口,嗓音如磨砂一样哑。他说不清是自嘲还是厌世,阖着眸,轻哼道:“真是命大。”
  “你可是以大乘的境界,硬生生吞噬了魔尊的八成魔气乃至元神!现在还活着,还不感谢你的天生魔体?”心魔已经比封印前大了三倍有余,好整以暇地梳理着羽毛,甚至还打了个饱隔:“不得不说,赤喉的魔气实在是太补了,撑死我了。”
  “……”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心魔兴致勃勃:“这种送上门的机缘,足以你受用到渡劫了。既然已经成了魔,你也不用纠结,是想要称王称霸?还是进攻仙门?假以时日,你把谢衍变成自己的东西也不是不可能……”
  殷无极不答,只是抓紧了衣襟处,低头喘息着,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痛楚。他的肋下正在作痛,那是他的灵骨在被魔气侵染,生生卡在他的躯体之中。
  仿佛在无时无刻地提醒他,你已经背弃了他。
  也背弃了自己近千年的岁月。
  “我不想要。”他低下头,半张脸上浮现的魔纹妖异鲜艳,仿佛幽冥的花。而他残损的玄袍上只披着一段月光,照着潭中的他。
  他已经回不了仙门了,这副尊荣,在仙门只会引起厌恶与敌意,就算是仙门之首又如何,他不能有一个入魔的弟子。
  从此,他只能如同幽魂一缕,再也找不到归处。
  “谁问过我的意思?天道?魔尊?谢云霁?一个一个的,都想要替我拿主意,有人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吗?”
  “……谁问过我,要什么吗?”
  他情绪激动时,挣扎了一下身体,却倒伏在寒潭边,被骨骼里肆虐的魔气压的站不起来。这种狼狈之感,让他稍稍忆起了自己颠沛流离的少年岁月,唇边又浮现一丝讽刺的笑。
  他在笑自己多年无用的挣扎,任人揉捏的脆弱,天真的希冀与虚掷的岁月。
  他选了谢衍,他想要待在他身边,有什么错吗?
  凭什么旁人都能修仙,只有他,天生就是个魔。
  为什么只有他不行?
  “真可怜啊……”心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恶意地笑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自作多情,又难看,又可怜。”心魔道:“是你跟着谢衍,求来的仙途,求来的师父,本应尊他敬他,你偏要爱他。”
  心魔的声音尖锐起来:“你爱他,却也恨他。爱他若狂,恨不得把肺腑剖出来献给他,恨他亦狂,恨他高高在上,目下无尘,对你只有苛责、掌控却无情爱。”
  “可你仔细想一想,谢衍待你,难道不好吗?他收留了流浪的你,教你读书识字,执笔执剑,仙术法门,他待你如师如亲如友,他回护你,历练你,对你委以重任,甚至希望某一日你能够继承他的一切……”
  “够了……”
  “你是怎么对待他的?”心魔笑了:“他宠爱弟子,你却时时作犯上不敬之想,他待你坦坦荡荡,你却试图用欲望去玷污他,他希望你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儒门君子,继承他的儒门,你却入了魔,辜负他千年以来的谆谆教导,殷殷关切,让他一切心血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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