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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0章

  他平日里最是聪明,此时却是个傻孩子。
  难道师父的剑落下了,他连躲都不会躲吗?
  “我怎么不恨你?你觉得我真的有那么容易拿捏?”
  玄衣的大魔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跪在他的脚下,忍耐着这对他来说近乎炼狱的疼痛,唇边那抹讽刺的笑,却怎么看怎么像一张绮丽的画皮,虚假空洞。
  他的眸光落在地上散落如星屑的灵骨碎片,几乎麻木。
  哪怕胸膛之中,血肉仍在蠕动,只要魔气回归,立即就能弥合如初,他也清楚,这不过是将他的死亡延后了一些罢了。
  天劫,天劫啊。
  他曾经有多期待着与天争出一条命,此时就有多不理解。
  但哪怕殷无极意识到这一点,却依旧笑了,轻声道:“我恨你,谢云霁。”
  谢衍的眼睫微颤,似乎听懂了他每一次说恨时,隐藏的未尽之音。
  他的舌尖抵着齿列,每一次想要言爱时,都将满腹的爱欲,换成一个冰冷的恨,却极是炽烈,动人心魄。
  “好,你要恨我。”谢衍终于挑出他最后一片嵌在魔体中的破碎灵骨,然后将山海剑斜着刺入地表,袖中却出现了一柄纤薄锋利的匕首。
  身缠沉重锁链的年轻大魔抬起眼,眸中一片荒芜,胸口却血肉模糊。他不知道还会被怎样对待,只以为,这是他这一生最后的几个时辰,于是他竭力地去看,将每一眼当成最后一眼,将他印入瞳孔深处,生死不忘。
  圣人的声音,温雅而决绝。
  他竟是笑了,平静地道:“别崖,我不会让你死,接下来的日子,你必须,活着恨我。”
  哪怕你恨出了毒汁,熬出血来,日夜不寐,想要取我的命,你也要牢牢记住这一日剖肉剜骨的痛。
  带着对我的恨,活下来,活下来!
  从这夺你性命的无情大道中。
  *
  佛宗年轻时,曾怜生灵苦厄,于青莲山割肉喂鹰,而后立地成佛。
  他怜的是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生灵之魂魄,无论是牲畜,还是佛子,在天平两侧尽为平等。
  而圣人谢衍,于红尘之中得道,而后走上云端,如仙神俯瞰世间。
  他之慈悲,乃是匡扶天下的大慈悲,他本不应拘泥于一人一事,而是该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可圣人谢衍与天数沟通,却不曾预见过这样的未来。
  有朝一日,他会用修为与心血,去饲养一头随时会失控的魔。
  他会赔上名声乃至身体,与自己的爱徒纠葛不清。
  甚至,他还会取出自己的一颗灵骨,换给他一生坎坷,却又囿于天地樊笼,哪怕再奋力挣扎,却依旧无处可逃的逆徒。
  为人师父,既是师,又是父。
  师者,传道受业,薪尽火传。
  父者,子承父命,骨肉连筋。
  他要他的血中流着他的血,他的骨中藏着他的骨。
  劫难又如何,天命又如何?
  收他为徒,为他取名“无极”时,他便做出了决定。
  他的命途再多舛,他也会要他一生悲苦,得以逆转。倘若宿命偏要他半生颠沛流离,那他便成为他的家。
  他要解他一生无解的癫狂,渡他过那渡不得的江河,从这无言的天命之中,夺下一缕求出不得的魂魄。
  哪怕前路迢迢,荆棘遍野,他也会化为一盏灯,为他照亮这条崎岖大道的前方,哪怕是燃尽师者的心血,又有何妨?
  白衣的圣人站在他的面前,神情孤寒,如圣人登临雪山之巅。而他漆黑的眸中,却犹带温柔,像是一缕摇光。
  薄而锋利的刃,终于落了下来。
  切开的,却是圣人肋下的血肉。
  被困于剑阵之中,已然放弃所有反抗的大魔,却仿佛陡然从梦中惊醒,只是一瞥间,便肝胆俱裂,几乎疯狂。
  “谢云霁——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他宛如一头穷途末路的野兽,逼近的恐慌感,让他的眸光触及那染红白衣的血时,暴怒地嘶吼出声:“住手、住手!谢衍!你过来,我在这里!你来杀我——”
  谢衍的神情依旧如雪冷静,可刀刃已经刺入肋下,剜开血肉的动作与方才如出一辙。圣人的血染透了白衣,他却眉目清寒,像是一尊慈悲的神像,刀刃却于躯体之中转了一圈,剜出肋下那块蕴含生生不息的精纯灵力,近乎绝世的一颗灵骨。
  到现在,他若是还看不穿谢衍的意图,他就白陪他这千年时光了。
  圣人剖他血肉,剜他灵骨,根本不是为了断他大道,而是要把自己的灵骨换给他!
  殷无极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哪怕没有魔气的侵袭,他也几乎疯魔,竭力摇动着锁住他全身的铁链。哪怕半身都是还未干涸的血,教他平日盛若荼蘼的容貌仿佛邪魔。
  “谢云霁,你疯了,你给我停下来!你收回去,我不要,我才不要你的东西——啊啊啊啊啊——”玄衣的大魔声嘶力竭着呼唤他的名字,只觉得理智快要被烧成灰烬,余下的只有血色的疯狂。
  在余晖之中,他看见如天边赤霞的圣人鲜血,濡满了他的白衣,要他胸口绽开一朵绯红色的花。
  “我不要你的怜悯,不要你的施舍,求求你,师尊,谢先生,求你杀了我——”他几乎哽咽,双眸流下血泪,几乎悲鸣:“那是圣人灵骨……谢云霁,若是因为我,断你道途,毁你毕生愿景……我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你还不如现在就一剑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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