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仙道魁首,儒门继任者,圣人弟子无涯君。”赫连景逐一报出了他的名号,只觉喉间焦灼,他忽然意识到,他曾是天之骄子,却不知为何,一夕入魔。“后因为入魔,仙门追杀,终而叛入魔洲……”
“您是圣人弟子,怎么能明白我们的感觉?”有人咬着牙关,压抑着开口了:“您在仙门,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入魔,境界也比我们高得多……您吃过苦吗?受过罪吗?知道被人践踏的感觉吗?”
“住口。”柳云天拽住那失控的汉子,厉声道:“老二,殿下是我们的恩人,你在发什么疯!”
“怎么不知道?”殷无极一掀眼帘,似笑非笑道:“我年少时,也同你们一样,在烂泥里打滚,战场里摸死人口袋,与野狗争食,非常拼命地想要活下来。”
“圣人收你为徒,你的运气好,脱离了泥潭……”
“运气?”大魔眼睫一颤,极力忍着旁人在提到圣人二字的难过之情,面上却仍是从容冷笑,道:“你们以为,拜那一个人为师,只是运气好?”
“我有今日,是我拼了命争来的。”
“你们,却等着别人救,这就是差别。”
他先是争,争一口食,是为了活下去。
他再去争读书修仙的机会,废寝忘食,以求做到最好,是为了让谢衍能够看到他,给他一个机会。
他成为了圣人弟子,却总是在与自己争,与心魔争,渡过那看似正常,却几乎疯魔的几百年。
他抑制住自毁的欲望,把自己逼到绝境,却还是堕了魔。
他本以为入魔就是最终,却不料,天命从来难违背,步步紧逼,夺他理智,逼他疯魔,以至于降下雷劫,只为把这试图跳出棋盘的棋子劈到神智俱碎,本心皆失。
凭什么旁人能够那样正常的活,他要活下去,却要费上比别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
凭什么旁人的命可以顺遂,他便不行,偏要连累谢衍道途道心,才能为他博出一线生机。
凭什么、凭什么?
“天道,不公!”他的声音先是带着一丝哑,继而大笑着,猛然睁开绯眸,无畏无惧地道:“他凭什么决定这一切?”
发问之人跪在地上,猛然仰头,看向那负手而立的玄衣大魔,他的神情有些疯狂,但绯眸却是艳烈的,像是烧不尽的暗火。
大魔走到他身边,拽住了他的领子,厉声道:“天道定了你是奴隶,你就必须是奴隶?天道还说,我会死在雷劫里呢,你看,我死了吗?”
那人枯朽的眼睛被点燃了,动着嘴唇,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的话带着极其强烈的感染性,所有人都红着眼睛看着他,似乎看到了这草野之中的大魔,未来掀起腥风血雨的模样。
“在上古时期,亦然有人揭竿而起,他们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难道你们想这一辈子,甚至未来子子辈辈全都为人奴婢,就算到了地下,也听着后辈骂你们当年没出息?”
“不想!”
“那就跟老子走,去龙隐城,夺回奴契。”殷无极走到所有人中央,微微偏头,笑的恣睢,道:“然后,把那些王侯将相——全都砍了。”
大魔黑袍滚滚,却像是席卷一切的,疯狂的烈火。
“凭什么是他们,凭什么不是你们?”
“一撇一捺,是一个人字,这世上,人便是人,凭什么要分为主与奴?”
“有朝一日,我会告诉整个北渊洲——人这一字,不分高低,无有贵贱,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写法!”
第163章 屠龙少年
魔洲粗粝的风刮过每个人的脸, 阴云依然笼罩在这片被遗忘的蛮荒大陆,可这些生长于最险恶之处的汉子,站在玄衣大魔的面前, 眼睛里却第一次生出了明亮的光。
魔修少年赤着脚, 站在满是矿石碎片的地上, 脚板鲜血淋漓,他却早习以为常。他的奴隶契已经延续三代了, 修着的是最低等的功法, 没有资源,没有吃食, 没有自由, 永远被当做牛马鞭笞驱赶, 为比他们等级高的魔修效力。
这在北渊洲,是理所当然, 也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的事情。
可是这位修为极高,本该站在北渊洲最顶端的人,却站在他们的面前, 说:人不是生而为奴。
“您说, 我们是人。”少年落下泪来,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他哽咽了一声,道:“从我生下来开始, 我就被当做奴隶,我还是第一次做人, 有点、高兴……”
除了赫连景等人是虎落平阳,这座矿场之中,绝大多数是沦为奴籍已有三五代之久的人, 他们甚至没有尝过自由的滋味,只以为人生便是日复一日的劳作,而那最低级的魔修功法,也只是为了让他们体力更好,能够创造更多的价值罢了。
“什么叫第一次做人?”殷无极走到他面前,看着少年没有穿鞋,脚上新旧伤痕遍布,眸光微微一凝。
他忽然透着那只到他腰间的少年,看到了当年的没有遇到谢衍的自己。
当年的他,在满是断肢与死尸的战场之上苟活着,披着死人的衣服,像是彷徨游荡的孤魂,赤着脚走在砂石之中,听着遍地阴气与鬼气的哭,鲜血、疫病、缺衣少食,一切都足以夺走当初少年的性命。
他用牙齿咬着一把匕首,割破过比他强大得多的强盗的喉。他用生锈的铁剑,斩过那些被妖邪凭依,再度站起来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