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
殷无极握紧手中的禾苗,看向荒村的斜阳,心中想:不,我不可能退缩。
“横征暴敛之后,活不下去的人都纷纷离开故里,抛弃了这些村子。我们来时路上,这样的村落足足有十几个。”青衣白裳的书生徐徐走来,他不知去哪里翻出了宗族谱与县志,正扫去书籍上的灰尘,语气忧悒。
殷无极举兵西进,选择将陆机带在身边。
他的腿经过决明子的调养,经络已经打通,虽然时常还会感觉酸痛,但他已经可以不借助轮椅走动一阵,亦然可以将原先的灵气顺畅地转化为魔气了。假以时日,他琢磨出将自身传承与魔道功法结合的路子,前途无量。
陆机翻阅那残旧的书籍,低声道:“这里被划归为横江道,财税供养的是洛江一带的‘河洛军’,其主将尚通,半步大乘,属于界王一派。”
“自去岁,钟离界兴战事,兵役、劳役与赋税压下来,河洛军得到由头,就巧立名目,大肆搜刮,在沿途村落的盘剥几乎到了挖地三尺的地步。原本靠山吃山,勉强能活的地方,如今已经丁点油水也刮不出来。”
“据县志记载‘去岁大旱,饿殍千里,人相食。荒田无腐尸,皆为白骨’。”陆机似乎不忍读下去,将书册啪的一合,“……由此可见,这沿途百里的村庄,应当都是灭了门的……”
殷无极闻言,伸手拂去篱笆上的青苔,看见那陈年的血迹与刀痕。
他沉默半晌,忽然觉得脚下的泥土中有凸起的异物,于是,他用枯藤挖开篱下湿润的泥土,发现几具碎骨。
有牲畜的,亦有人的。这样的残损痕迹,让他瞳孔一缩,再望向这平静的荒村,仿佛还能听到未散尽的鬼哭声。
“去岁大旱,饿殍千里,人相食。”冷冰冰的一行县志,写尽让人背脊发凉的恐怖。
“北渊有句老话,兵过十里路,脂膏刮七层。”萧珩闻言,轻叹一声,“北渊洲最知名的城池,共有十座,而在此之外的兵系势力,仍有很多。这些游荡的兵团,名为魔兵,实为匪徒,只要路过,就会对当地征粮。”
说罢,他又嘲讽地一笑,道:“名为‘征’,实际上与抢无异。毕竟,没有军粮,没有辎重,是养不起一支有战力的兵的。这些个成规模的佣兵团壮大自己后,就开始做各大城主的买卖,即成为佣军,加入到大魔之间的争斗中。若是这位城主给不出钱粮,明日他们就会转投敌对,拿钱买命,贩卖战争,以此度日。”
“北渊洲的修炼资源皆集中在顶层的大魔身上,他们只会打造自己的奴隶私军,余下的钱财,去拿去‘购买’会更划算一些。”殷无极对北渊洲的情况已经了如指掌,自然也洞悉他们的心理,“这些雇佣来的魔兵,更多的是战争的炮灰,算不上自己人。”
“一群玩弄战争,又被战争玩弄的兵匪。”陆机针砭时弊的毛病犯了,并不顾忌萧珩的出身,语气激烈道,”大魔剥一层,地方剥一层,匪徒剥一层,强者为刀俎,弱者为鱼肉。层层盘剥,苍生喋血!”
“陆军师,别太义愤填膺了。你以为北渊洲的战事是什么,都是一场场生意。”萧珩对陆机近乎尖锐的批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与那些兵匪不一样,我当初建立狼王军,也并非是因为好战。那些失去田地、亲人、故乡的流民实在太多,我是孤身一人,他们也失去父母妻儿,与其落草为匪寇,不如跟着我,好歹有他们一口饭吃。”
“我空有一身武力,却又声名狼藉,再去投靠谁是行不通的,就寻思着建立一支属于我的队伍在这混乱的世道里混口饭吃,老子最初只是想带着他们闯一闯,弄一块地盘,让人不敢欺负罢了,谈不上‘为谁而战’。但是兄弟们能打敢拼,久而久之 ,狼王军的名声就响了。”
萧珩又冷笑一声:“那些大魔,嘴上说着我反复无常,是个战争狂人,毫无忠诚可言,但却又在打不赢的时候携着重金来请我协助,只为干掉自己的对手,别笑死人了。”
“陆大军师,你以为北渊洲是什么地方?数千年没能改变的土地,战争,不过是让地盘从一个人手中到另一个人手中。”
“什么是公平?这只是最上层大魔的公平,就算是有变化,也不过是强者之间的利益再分配,与寻常人有什么关系?”萧珩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琥珀色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不灭的火,他在不甘心。
“……此话怎说?”陆机用力攥住书册,似乎从未听过这种解读,他的语气尤是不平。
“因为所有处于北渊上层的大魔,都认同这一体系,这样的约定俗成太可怕,就算是魔尊也不能打破。”殷无极道。
“魔尊难道不是北渊魔洲的神?为何不可打破?”陆机不明白。
“因为无论谁是魔尊,其余大魔也只会表面服气,实际上,空有魔尊之位,是叫不动这些个大魔的。”殷无极想起第一次仙魔大战时,当初的魔尊赤喉被他吞噬,虽然只留下了只言片语,但他明白魔尊处境的不易,“北渊有多少大魔?就算是魔尊,也不过是雄踞一方,旁人不会明面上与他对抗罢了,但尊位,就足以让其他大魔对他称臣吗?恐怕不然。”
“魔尊,更像是一种宗派的领袖?”陆机若有所思。
“诚然如此。”殷无极噙着笑,“但是魔尊之位,意味着‘正统’,换句话来说,大魔为诸侯王,而魔尊即是‘周天子’,至于其地位有多少感召力,那就要看有多少人买他的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