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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9章

  “别崖醒了?仅有一魂,难道也能够清醒?”
  谢衍顿足,忽然感觉徒儿的身躯皮肉寸寸绽裂, 好似他身上凝固的时间开始流动, 鲜血温热涌流, 霎时间洇湿了谢衍的腰背, 教他彻底僵住。
  赤血泼满他半身,正如猩红恶欲浇筑圣人神像。
  谢衍再也不能纤尘不染,如霁月清风, 而是在孽海情天的深潭泥足深陷。
  “别崖,你怎么了?”他当即问道,想要回头,却倏尔后心一冷。
  皮肉穿透的声音。
  圣人的身躯被利器洞开,刺骨锥心。
  事发突然, 谢衍眼前好似有大片昏黑,口舌腥甜,却咬住唇,硬是忍了下来。
  他的黑眸雾蒙蒙一片,低头,看见那透体而过的无涯剑上蒙着锈色,沉沉暗暗,后心贯穿胸膛,差点将他生生撕裂。
  “……谢云霁,我真的恨你。”少年的眼眸没有光芒,如蒙着暗红锈色。好似多年的浓烈不甘。
  “我有多恨你,恨你的权威,恨你的控制,恨你的自以为是。恨你义无反顾的‘为我好’……”
  少年的眼睫颤抖,如同蝶翼,花苞般柔软雪白的两颊,浮现出浅浅的红晕。
  蒙昧、野性、痴愚又天真。
  殷无极说着恨,却偏执的像是爱语:“……圣人啊,我恨你像一面镜子,无悲无喜,无爱无恨,照出最顽愚的我自己。”
  他幼时的憧憬,少年时的惶乱,青年时的隐忍,成年后激烈的爱恨与离苦。
  他如尾生抱柱,痴心不改;千年独对寒潭,他顾影自怜。
  他给自己造梦,编撰出属于“谢夫人”的完整一生,再从梦里寻找师尊爱他的证据,傻傻地骗着自己,圣人还会爱。他是圣人唯一的爱人。
  “……我好贪婪,内心深处,原是想和您一起死的。”
  殷无极的肋下血肉模糊,翻卷皮肉如同绽开的红莲花,包裹着似金似铁的剑身,如同吐露温柔的花蕊。
  剑从他被剖开的胸膛穿出,亦然刺透他的师尊,将两人躯体牢牢钉起,倒映在冰面上的剪影连为一体。
  血肉的缠绵,千丝万缕纠葛的并蒂莲。
  剑伤也是情人的私语。
  “很好的愿望。”谢衍阖目,却静静微笑,认可道。
  与心魔争斗时,殷无极为了不被夺走天生魔体的控制权,不惜自伤,以无涯剑刺入腹部,强行封住魔体,是豁出性命的自伤自毁。
  毁天灭地的剑被他深藏血肉之下,生生遏制住了心魔的扩散,企图在这座天道的猎场中争取一线生机。
  可是,如今这本该藏在他腹中的无涯剑,竟然如同他疯长的恶念与憎恨,不受控制了。
  “……不能这样,您并不是只属于我的‘夫君’,当不得真的。您是全天下的圣人啊,我……”
  圣人之爱太沉重,他不敢真的要,只肯骗骗自己。
  殷无极如幽昙,伶仃盛开在师尊的脊背上。剑锋穿出他的血肉,带着他滚烫的血,再贯入他最爱之人的躯体。
  少年大魔面色骤然惨白,垂下头颅,躯体被傀儡线勒紧,肢体上浮现出层层缠绕的红线,坠着累累锈色的铜钱。
  恶紫夺朱。
  “别崖,醒一醒。”
  “……唔。”
  长在圣人玉像缝隙里的花藤,终于要开花了。从最初的无害,到如今的疯长,刺破他的骨茬,撕开他的五脏,穿透他的肺腑,再将两人无解的命数连在一起。
  谢衍明白他不清醒。哪怕被如此重伤,他也没有一句责备,温柔问道:“别崖,你还清醒着吗?”
  “……师尊。”
  谢衍不欲把任何压力置于他的双肩,一如平常,带着淡淡的关切。“……好孩子,你疼不疼?”
  “不疼。”阴霾驱散些许,眸底血狱滔滔的大魔好似回神。
  他垂着头,牙齿轻颤着,却舐去谢衍脊上的血。他的身体簌簌颤抖,伸手环住谢衍的脖颈,敞开血肉模糊的胸膛,乖乖伏在他的脊背上,横贯的伤口似乎也要长在一起。
  殷无极唇边不断溢出血,眼眸忽明忽暗,混乱道:“……这么锋利的剑,疼的应该是师尊才是,我伤到了您……奇怪……我明明不想的……”
  “我不该恨您,我爱您……”少年的声线带着哭腔,惶惶然,似乎在祈求。
  “快杀了我啊,师尊……”
  命魂里锁着复杂的人性。化为人间七苦饮得,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天似囚笼,这是他逃不过的宿命。
  “不要睡着,别崖,和师父说话,什么都行。”谢衍纵使被长剑贯穿胸膛,却稳住了脚步,背负着伤痛向前。
  “见过的人、美景,或者是今日的天气……这座城里没有天气,那就说说见闻吧。”
  他是师长,绝不可以倒下。
  “不想说吗,那就说些关于师父的。”谢衍的语调依然轻缓温和,“告诉为师……在我身边,觉得窒息吗?”
  “……”
  “不想回答,那就听我说。”
  谢衍眼前又是大片浓重的色块了,是心魔。他无法驱散幻象,索性阖目向前走去。
  白衣的血污渐染,在他的心脏处绽开恶欲之花。
  圣人道体不可侵夺。
  谢衍毫无弱点,情绪稳定到可怕,如同摧撼不得的山岳。谁也无法从无懈可击的他身上,寻到那条能杀死他的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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