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8章
谢衍垂眸,将美人画像卷起,收回乾坤空间。他道:“虽然并未描绘出别崖十分神髓,但如你所言,带回去,聊以慰藉相思。”
殷无极好哄的很,一想到师尊想他时会看他的画像,他就高兴起来了。
“慰藉相思……本座也想有一副圣人画像。本座丹青不如圣人,画不了您这么好,但在天工墨学上,本座自诩无人出其右……有了,替圣人雕刻一尊小像,这样如何?”
谢衍收起画卷,将挽起的儒袍广袖放下,无声微笑,“都好。”
殷无极猛然意识到,他面前的可是举世无双的圣人,他哪里缺这些呢?
他的声音一缓,没方才那么快乐了,轻声道:“谢云霁,你的画像有无数版本流传,替你塑金身的是世上万万人,刻一尊小像,对你来说,也是不稀奇的事情……”
殷无极想起两人身份之差,不可为圣人招惹麻烦,兴致也低了几分。
“罢了,魔宫人多眼杂,万一被人瞧见,编排成流言传出去……”
他此时还未想过以后,他会在怎样无声的崩溃中,盈着血泪,用力从记忆中翻检谢云霁的容颜,试图雕琢出圣人神髓。
但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
次日清晨,在师尊门外蹲了一夜的三相,纷纷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谢衍开了门。
“师尊!”三相十分紧张,在他面前排排站好。
“您没被大师兄……欺、欺负吧?”
谢衍看他一眼,雪白的儒袍不染纤尘,似笑非笑,“怎么算欺负?”
“大清早的,师弟们听墙角呢?真可惜,没什么好玩的能让你们听。”
殷无极玄袍墨发,慵懒随意地模样。昨日乱山昏明,此时他衣上流云,青丝如瀑,眼尾带着淡淡的绯,笑着瞥去,“……圣人可真是妙手回春,本座的身子骨松快许多。”
谢衍见他施施然走到庭院里,落座在青松下的石桌前,在晨光中支着下颌,浅笑着瞥来,明眸好像会说话。
圣人顺势看向赋闲的徒弟们,负手肃立,淡淡道:“无事可做?为师昨日的交代,都当耳旁风?”
白相卿一个激灵,立正站好,忙道:“这就去。”
殷无极漫不经心,“道门的地界,圣人不打算出面,白帝塔一事就足够得罪人了,若是再以救世的姿态来道门平息疫病,这叫道门修士如何想?有些事情,只能你们几个小辈去做,师兄说到这个份上,难道还听不懂?”
“……好像很有道理。”
“照我说,道门这些牛鼻子……”殷无极讥讽一笑,似乎还想教训两句。
谢衍却俯身,给他塞了块栗子甜糕,堵住他的嘴,道:“陛下这张利嘴。”
他吃了满嘴的糖粉,被迫停止了谴责,眼眸却流转着,好似在控诉他。
“……如帝尊所说,吾不适宜出面。对外,就说吾闭关推演天命,其余事情,你等自行琢磨,不必问我。”
这是教他们做主呢。三相面面相觑,很是不适应,但师父有心让他们独立,他们只好从命。
待到三相离去,这一方院落里,只剩下他们对坐石案前,案上摆着一方棋盘。
殷无极也不欲下,就是拣了颗棋子,在指尖灵活腾挪,眉眼俱是笑,“圣人东巡,所谋甚多啊。”
谢衍替他斟茶,悠悠然道:“圣人东巡,是为了威慑。帝尊白龙鱼服,是为了看见。”
“看见?”
“庙堂之上,总有看不见的东西。”谢衍意味深长,“回北渊后,不如去走走看?”
殷无极朗声一笑,显然与他心照不宣,道:“北渊的问题,与仙门的可不一样。”
他说罢,又噙着笑,偏头望向圣人。
“不如,我们交换着说。本座来说仙门的,看看和圣人心底的答案是否一样?”
谢衍颔首,应承这一提议,“可。”
殷无极将半盏茶泼向青石板地,懒洋洋地笑道:“水泼不进。”
谢衍弯起唇,与他眼神交汇,一碰即是心灵相通,他道:“准确。”
殷无极将黑子落在棋盘上,沉吟道,“在东洲边缘,您就遇阻。前路还不知有多少个山头,多少个封闭的大族世家,他们嘴上认您这位圣人,实则不把您当回事。遇到难题了,他们叫支援时比谁都急;一到要履行责任时,却各有各的‘为难之处’。如此自扫门前雪,又各自守着地盘与利益不放……”
“仙门太松散,有好处,亦有坏处。”谢衍在棋盘上跟了白子,将这个话题截断。
“北渊如何,请教圣人答案。”殷无极知道后面的不必再说,谢衍心里有数,于是笑道。
圣人随手取了一根筷子,随手向石板地里掷去,入石三分,尾部还在微颤。
“一根筷子插不到底。”谢衍抿了口茶水,平静道。
殷无极一愣,随即抚掌大笑,道:“对,不愧是圣人。”
“北渊各城的城主,虽然由陛下任免,对陛下负责,但仅到城主一级。”
谢衍说话一针见血,“陛下管不到,也没法管束城主级别以下的官吏。就算频繁调动城主,让城主无法在地方坐大,但这也只是更换一人,无法动摇百年形成的地方体系。就算陛下用的不是一根筷子,而是一把尖刀,也无法触到底部。”
当年殷无极根除的地方世族势力,如今却凭依在魔宫的体系中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