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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0章

  将夜伸手触摸腰间的短刃,手背轻拂过,他的心里就微微一沉,好似藏着沉甸甸的重量。
  “小猫儿,你敢弑神吗?”
  他这样问。
  沉默寡言的青年没有即刻回答。
  见微宫的书房里,魔君在烛光中转身,又问:
  “将夜,若本座也有朝一日,化作天道傀儡,血屠万里,杀人盛野……你能弑君吗?”
  将夜听出殷无极语气里的期盼,他低声道:“能。”
  “好。”玄袍的魔君正对着他,面容平静,似在微笑。
  “时日不多了,将夜。我若召你,就是我心境有缺,横生暴戾时,你必排除万难,来见我。”
  “一旦确认我疯了……杀了我。”
  这是唯有将夜才能一搏的,弑神的任务。
  天地阴沉,刺客行于断垣残壁之中。不知何时,袖箭与短刃滑入他的双手掌心,他攥紧。
  越是往前走,看到越多的死难者,狼藉的残肢,摧毁的城池,他越是浑身紧绷,做好遇到平生最可怖之敌的准备。
  他知道启明城于殷无极的分量,是千钧之重。
  殷无极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所以政令颁布越来越频繁,强行推进的事情,也比上一个百年要多得多。
  自从三百年前,殷无极都在以“死亡”为前提,陆续推动着魔宫的改革。
  君王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个明天,但每一天都来之不易。他于是焚膏继晷,昼夜不歇,以强横的姿态将前路扫平。
  旁人说他太激进,说他疲敝民力,或是斥他暴戾独断。这都是表象,他只是时间不多,比不得正常寿命的魔尊而已。
  殷无极对萧珩和陆机都未曾明言,唯有将夜沉默寡言,嘴巴牢靠,静静呆在魔宫,冷眼旁观。
  将夜为他做事,却难以拘束,也谈不上效忠,是最好的托付对象。
  “启明城再度逢灭城大难,遭受这样的打击,他会不会疯?”将夜不清楚他的情况,但是不敢冒险去赌。
  殷无极平日里不动真格的。
  即使是亲征时,萧珩也会注意不让陛下开大招,让他坐镇三军,当好吉祥物。
  他也知道,自己不必动手,亦象征着民心所向。
  所以他收敛的很,被北渊魔民们簇拥敬奉着,当好一尊美丽无暇、受人朝拜的神像。
  不多时,刺客在废墟深处,看到了君王。
  其实也很好寻找,殷无极所经过之处,废墟与碎石都违反重力,向上浮起,让他走过的路常人几乎不能踏足。
  黑火还未烧尽,城池地表上有着凹凸不平的大坑。
  妖兽尸骨好似被暴力重压过,嵌入其中,变成了一张扁平的皮,怎么也抠不下来。
  将夜扫去,银灰色的眸凌厉几分。
  他知道这种连同血肉骨头都碾碎的手法有多血腥。
  越是寂静,越是骇人。
  刺客穿过那好似在空中静止不动的残骸,短刀“讨逆”微微一亮,又被他的白袍遮住,敛去光华。
  藏刃于身,自然要待时而动。他脚步轻如无物,影子都不存,很快就近身。
  他要确认,殷无极是不是真的疯了。
  倘若真的无法挽回,他可能就要面临决断之时了。
  殷无极似乎对此无知无觉。
  他跪在废墟中央,背对着,不知在做什么,唯有在空中漂浮的碎石与魔焰,笼出常人无法涉足的领域。
  玄袍魔君浑身浴血,不是他的血,或许尽是妖兽的,或是死去魔民的。
  他微微垂头,双手扒拉,似乎在废墟中摸索什么。身边的瓦砾还在不断往上飞去。
  忽然间,玄袍魔君的动作一滞,视线凝聚。
  在清出来的废墟横梁之下,他看到巨兽被砸成两段的尸首,利齿间还叼着一截孩童的手臂,似乎还在微微抽搐。
  他忽然发了疯似的,双手按在废墟上,轰然一声,竟是把废墟翻了个。
  震耳欲聋的响声中,无涯剑猛然敲断妖兽的牙齿,殷无极疾步上前,把还有一口气的孩童从巨兽的口中抱出来。
  “还活着吗?”君王的眼底有着抹不去的淤血,看着是疯了,却在颤抖着去试鼻息。
  孩童才不到十岁,大抵是天资聪颖,早早修炼过,还活着。殷无极才能在这一带感觉到微弱的魔息。
  “活着……还活着。”他似乎这样做了很多遍,忙取出一颗药丸,塞在孩童舌下,然后抱着小小的孩子摇摇晃晃站起身。
  将夜隐藏在黑暗里,步履一顿。
  他忽然明白殷无极在做什么了。
  确定再无声息后,破碎的废墟这次被整个抬起。
  殷无极转身时,巨石废墟垂直落体,死去的妖兽被重重击入地面,尸首从立体变为扁平,一切散为尘埃,留下裂地的陨坑。
  泄恨。
  无处宣泄的怒火,难以找到的情绪出口,在压抑中爆发的无穷悲愤,教他的理智在疯狂边缘徘徊。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脆弱的孩子。
  他的手臂被妖兽咬断坏死,断面上只有些微血肉黏连。
  殷无极不敢贸然截断他的手臂,在他舌下塞上止血的药丸,撕下一段玄金锦袍的衣摆,扎住他的上肢,免得失血过多晕厥,再去寻救治的军医。
  魔君不会一切与治愈有关的术法,也对此道十分笨拙,他的魔气,注定了属性是破坏与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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