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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0章

  他向下而行,白骨铺路,通向幽冥。再仰望来处,此路竟是人骨通天。
  最幽邃处骤然大亮,窜出一缕地火,几乎要燎灼到他的脚背。
  妖魔是本惧他的剑锋,此时又迎上来,身燃业火,在他身边飞旋,发出古怪的笑声,“嘻嘻,嘻嘻……”
  “黄金铺地,美玉作阶,陛下可喜欢?”
  殷无极看去,沿途白骨不知何时化作黄金美玉,白骨之下,更是琉璃铺阶,金粉砌殿,何其灼杀人眼。
  他弯起唇,眼睛却不笑,“过眼云烟而已。”
  “魔障生幻象,如此浅薄之物,竟拿到本座眼前炫耀?”
  “歌舞夜不歇,美人舞殿前,陛下,可喜欢?”燃烧的飞天妖魔骤然幻化成或反弹琵琶、或舞袖弄琴的美人。
  美人衣裙似有香风,满眼朱朱白白。在他身旁环绕,音色如天籁,引人入胜。
  “不过画皮,难看得很。”殷无极撩起衣袍,却是目不斜视,继续往下走去。
  他嗤嗤一笑,“圣人说,本座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哪来的魑魅魍魉,还敢在本座面前现眼?”
  殷无极说罢,脚下还算稳固的尸骨之阶,刹那间崩碎,连同崩溃的是幻象:
  燎灼的业火布满妖魔的全身,那些天籁之音,也不过是妖魔狰狞的呼喊罢了。
  莲花似乎还想固执地开花,却在地火的烧灼中萎靡。
  殷无极忙捞起一朵,拍灭火焰,再把残花捧在广袖之中,声音温淡:“诸君的好意,本座心领。陪我走到这里就可以了。”
  说罢,殷无极伸指,在莲心一点,让它们重新化为赤红的因果,回流己身。
  往昔罪孽已化为澄清之火,是敬还是怨,分不清,也就分不清了吧。
  “倘若本座能活着出去,会将你们解放……”
  殷无极叹息,“好了,我不做帝尊,今后也不会再有魔道帝尊。来世若是愿意,再投身在重归自由的北渊大地上吧。”
  帝王要承载臣民的敬意,也当承载恨意。百年千载,他都是这样化身王座上的象征。
  可那些臣民的爱啊恨啊,最终都随着一代又一代的生或死,归于微尘。
  传唱后世的,唯有帝尊的煌煌之名,与家中供奉的长生牌位。
  往生莲花,心归无垢。
  殷无极修的是被定义为污秽的魔道道统,他身上的“清”,也是举世罕有。
  并非是不染纤尘的“清”,而是常年行于淤泥之中,满身杀孽,却有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
  当缠绕在他身边的莲花化为火焰时,他感受到不亚于当年的流淌在他的身上,那是属于帝王的人间紫气。
  这是北渊万魔的“愿望”。
  这也是向北渊最初也是最终的帝王,报恩。
  即使处于深渊地底,殷无极似乎听见那些过往的声音:有人唱“岂曰无衣”,有人高喊“上重天”,有人扑向烈火,有人战死城墙,死亡与高歌并不妨碍,飞鸟还盘旋在北渊的上空,那些遥远的梦想,原来从未离去过。
  他鞭策万里,为北渊这艘大船拉满风帆的时候,也将自己的结局写好。背负、死亡与赎罪。
  可是战争之车压过累累骨殖时,亦有许多人曾为他提出的那个理想献出年轻的生命,百死不悔。
  总有一段时光,有帝王与臣民一同走过。
  殷无极问过良种,散过钱粮,杀过勋贵,也灭过王侯。可最终,他还是成为了王与侯。
  辜负吗?还是写给故人的,迟到的答案。
  “原来如此啊。”殷无极笑了,“这里,是我的证道之地。”
  他看向深处燎灼的业火,似吞噬的巨口,等待他的食饵。
  殷无极广袖凌风,笑着背过身,向下一倒。
  紫气环绕他的身侧,在坠落时,竟有真龙的幻影从他背后显现,为他护身。这是北渊的地脉龙气。
  “……魔道,亦是人道,仅是道统之别,从无是非善恶、高低贵贱之分。”
  “天若弃魔道,天亦非天。”
  帝尊明明投身业火,眼眸比星辰还明亮,“天若残缺,我来补天。”
  说罢,这无尽的黑暗深渊终有尽时,殷无极衣袍猎猎的身影落入业火之中,龙影幻象亦俯冲下去,转瞬间没了踪迹。
  这是比黄泉更远的,森罗地狱的召唤。
  熬骨吗?熬啊。
  殷无极即使有紫气庇护,走在业火里,却还是会一样经历煎熬痛苦。
  他走得很慢,步步都在业火里,灼烧的并非皮肉,而是魂魄。
  无数的冤魂厉鬼,亦在这无休止的折磨中呐喊。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魔。
  魔不被天道接纳,自然是生无往,死无归。这千万万的魔修,鬼界又哪里有他们的位置呢。
  魔的魂魄,若是执念太深,或者是不够听话,就会来到炼狱,在业火中炼化。
  这累累的白骨阶梯,又有多少是古往今来的魔呢?其中,又有多少是他执念不化的子民呢?
  看罢这场景,帝王的双眸止不住血泪,又被业火灼干,声音低哑,道:“这天地一炉啊,烧尽了我与谢云霁,还要烧多少人的魂魄,才会满足?”
  “既然今日,本座来此……”
  殷无极跟随真龙之影,走至炼狱的炉心,看向那业火最盛处。
  半枚世界本源,嵌在炉心处。
  本该是代表“清”,祂却被怨恨污染气运,黯淡无光。若不净化,无法熄灭这片燃烧一切的地心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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