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说来奇怪,方才在候车大厅无法控制的心跳,等坐在缓缓前行列车时,竟出人意料地逐渐平静。如万事尘埃落定般,他侧目望向远去灯火通明的站台。
  “......”
  随即而来的黝黑如打翻的汤,铺天盖地自头顶压来,尽数落在行驶列车上空。
  时林在玻璃窗倒影里看见他的脸。
  面部神情疲惫而麻木,却因想到米欢又带有些许雀跃,平框眼镜遮不住时林眼底兴奋,他身侧背包里装满米欢喜欢的零食,最后念着对方惊喜神情陷入浅眠。
  他想第一时间告诉对方。
  如果不是出国留学,他这三年参加的各种大大小小竞赛,以及高二会考时全科全a底气,毫不夸张的说,只要米欢想去哪个城市念书,时林完全有底气提前录取。
  他人生可算是一无所有。
  有且仅能确定的,仅剩米欢。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光、是他生活下去的动力、是他这十八年来的诉求。他无法想象失去米欢,单是潜在意识,时林无法控制地紧张哆嗦。
  同样,米欢也是时林最后的保险栓。
  基因会遗传,当时父抄起酒瓶对准时林那刻起,劣等基因始终烙印在时林看似温润面孔下。
  爆发仅需契机。
  /
  夜空深邃。
  坐满人的走廊空寂无声。
  重症监护室的玻璃调整成雾化,只得隐隐看清其轮廓,仪器笨重,时不时传来令指尖发麻的滴滴警报。
  坐在这里的人双目熬得通红,血丝遍布眼球,饶是如此还不肯离去,似乎干坐着就能让躺在里面的人恢复健康。
  一众疲惫不堪的面容里,唯独角落引人注目。
  他身穿笔挺三件套西装,发丝尽数后梳,露出眉眼与优越下颚线,领结顶在衬衫之间,边缘锋利能取人性命。
  横看竖看,都不像狼狈不堪陪床。
  有人视线落来,淡漠移开,倒换来长叹:“有钱没钱都躺这,什么区别。”
  米连月听见了。
  他侧目,医院连廊光线昏暗,更多是外面建筑折射出来的光污染,映在连廊玻璃窗,投落躺在地板打盹的病人家属,猩红宛若烂掉的西红柿。
  米连月眼珠发颤。
  显示无法拨通界面的手机滑落,即便动静响得人发抖,他本身无任何反应,手指虚虚勾在半空,关节僵硬得无法伸平。
  病危通知成了烂大街的广告纸,分别由时间远近铺在米连月膝头,每张字数都比上一张少,白底黑字的字号却越来越大得令人无比窒息。
  唯独填不满法定监护人那栏。
  米欢哪有什么监护人。
  大先生、夫人与大少爷离世突然,远方亲戚许久未联系,也不会因为可有可无的米欢奔赴万里。直到呼吸机撤离的前一刻,米连月因手抖而握不住圆珠笔,病危通知单上留有丑陋、扭曲的黑线。
  他不知坐了多久。
  最后米连月僵硬起身,顺层层楼梯而下,直到冷气森森的负一层,深紫色消毒光映亮了太平间门口。
  “......”
  虽不是午夜,米连月这么杵在这,偶尔路过个人也被他吓得毛骨悚然。
  半晌过去,他笑。
  “你看,小先生。”
  米连月面容平静,眼底恶意蔓延。
  “哪怕最后,你选择的时林都不知道你突发疾病死亡——全身器官衰竭,哈!”
  话音悬在半空,米连月扬起声调。
  全身器官衰竭不会突然发生,它会有循序渐进的过程,最开始症状是时不时陷入昏迷,可由于米欢常年犯困,所有人都未曾往这方面想。
  甚至于将他当眼珠子疼的时林。
  米连月在电话里隐瞒了真相。
  与其说他无法道出口,倒不如他心底腾起恶意,想让时林品尝到他所体会的痛苦,以及得到消息的天崩地裂。
  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
  哪有人早上还好好的,傍晚就突然送到重症监护室,短短半小时下达三次病危通知,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覆白布的病床被护士推出来,对方神色凝重说了声节哀。
  “……”
  米连月坐不住,他仓皇起身,胳膊快压到米欢躺着的病床,手指抖如糠。几位护士向前隔开,避免米连月与亡者的直接接触。
  他扑了个空。
  医院天花板与墙壁扭曲,化作吞噬人血肉的精怪,拉扯米连月脚跟发软。
  恰巧,另一道呼吸声沉重。
  “您、您好,学校那边——”
  处于变声期的嗓子哑得不象话,染带沉重泣音:“说会承担对应责任,但要求这事不许....”他深吸气:“不许时林知道。”
  米连月扭头。
  他认得他,去年夏天,米欢离家出走在夜市闹事的高南星。米连月闭嘴,目光带点审视意味,居高临下凝视对方明显涣散的瞳孔,看清人僵硬的双腿,意识到男生跟他一样站了近乎四小时。
  “既然时林在你家餐厅做事,他的经济情况,你也知道。如果米欢不去找他,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米连月扬起下巴,他语气渐缓。
  男人再恨,他也不想沾半点血腥。
  他的小先生讨厌血。
  要九泉之下也不愿理他,怎么办?
  “......”
  看对方陷入沉默,米连月大致猜到原因:“不许时林得知消息?难道校方是怕唯一能冲击前三学府的宝贝学生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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