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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服之下 第107节

  第98章 疑心 探花郎方才又为何不直接拆穿奴婢……
  两位殿下如此态度, 已让孙惟合的心凉了半截,他抬头怔怔望过去,无措地摇头:“微臣、微臣不知……”
  萧元琮冷冷道:“她是东宫的乳母, 平日只管伺候皇孙,从不做这些端茶递水、伺候外人的粗活, 孤竟不知,她跟在皇孙的身边还不满足, 还想接近一位排在二百五十名以后的进士。”
  便是一贯温厚宽和,不曾在外人面前冷过脸的太子, 此时说出的话也已经彻底不留情面。
  是啊,不说东宫的人如何,单乳母这样的身份, 便表明已有自己的孩子, 那多半早有夫郎, 将来只要不犯错, 皇孙顾念幼时恩情,多少会照拂一二,根本不愁前途, 何故要与一个连京官都争不来的进士郎拉拉扯扯?
  孙惟合的心彻底凉了。
  他呆呆看着高处之人, 在同年们异样的眼神中,自保的念头迅速占据上风。
  “陛下饶命!微臣今日实是得见天颜太过激动,又一时喝多了酒,才犯了糊涂, 误会了这位娘子,微臣平日行端坐正,从未有过差池呀!”他说着,便在地上磕头。
  方才实则未做什么出格之举, 毕竟在众目睽睽下,男子饮多了酒,偶尔糊涂也是常事。
  然而,他话音才落,那名一直在低声饮泣的女子却忽然开口了。
  “奴婢从前不识这位进士郎,不知其平日为人如何,可方才,奴婢听宫女们说起,这位进士郎在席上似乎分寸欠妥,让宫女们有些害怕,正因如此,方才那名宫女的衣裳湿了,才会一时寻不到替她的人,奴婢这才先接了她的差事,本想着,奴婢到底是替圣上与太子殿下伺候皇孙的,进士郎该懂得轻重,稍有收敛,谁知……他方才竟借着接酒时,扯住奴婢的衣袖,要将奴婢拉近……”
  孙惟合大惊失色,瞪着看起来美貌娇弱、温柔无害的女子,只觉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悬在自己脖颈边的刀子,随时能将自己杀死。
  “你胡说!”他立即否认,目光看向周围的其他进士们,“你们——诸位同年,你们方才就在旁边,应当都看到了,是她先靠近我的,对不对!”
  有的人沉默地避开他的视线,有的则迟疑着开口:“我等方才的确在旁边,可是不曾留意细节,实在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孙兄,实在对不住……”
  他们说的是实话,方才众人与圣上饮酒毕不久,注意力还未放到别处,再加上斟酒时,宫女那长而宽的衣袖遮下来,若非有意盯着,谁会留心袖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惟合的话,无人能证明,而云英的话——
  “奴婢方才所言,句句属实,陛下与二位殿下若是不信,大可问一问众多宫女们。”
  这一回,有好几名宫女看向孙惟合,甚至周遭的几名同榜进士,也用一种莫名的神色看了看他。
  圣上驾临之前,孙惟合虽也不曾明目张胆,但行止间的轻浮却是有目共睹。
  “孙兄,圣上在此,万事不可欺瞒,你还是说实话吧。”有个看不过去的年轻人道。
  他的声音是压低了的,远处的人自然听不见,但就站在附近的众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孙惟合当即有种百口莫辩的憋闷感,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颤抖着指向云英:‘你、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
  “无冤无仇,说得好。”一直站在凉亭中不曾开口的萧崇寿已有些听不下去,“既知无冤无仇,那便没道理要‘栽赃’于你,这么多双眼
  睛看着,你今日到底有没有逾越之举,已是一目了然。”
  “陛下!微臣——”
  他还想辩解,却被萧琰冷笑着打断:“还未入朝为官,就敢对宫女起歹念,若有朝一日真做了官,治下的百姓还不知要被如何欺压。”
  “还未授官,便不要称臣。”萧崇寿一手蜷在口鼻前轻咳两声,沉沉道,“科举一制,自创立以来,便是要为朝廷拣拔有学识才干的能人志士,你们经了层层考试,才一路行至此处,学识自然毋庸置疑,然而,究竟内里品性如何,却未可知,今日看来,你的品性,定然是不能入朝为官的。”
  孙惟合原本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登时变得惨白:“陛下,小人寒窗二十余年,才有今日登科啊!小人糊涂,可今日不曾犯下作奸犯科的大罪——”
  “不错,没有作奸犯科的大罪,所以也不必劳烦刑狱诉讼,朕做主便好,”萧崇寿懒懒地摆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看一眼旁边的进士名单,道,“孙惟合,革去一切功名,此后二十年,不许再考。”
  寥寥数语,让在场的进士们都屏住呼吸。
  登科之日,欢庆之时,竟也是他们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天子威势的时候。
  二十余年寒窗的努力,在今日付之一炬,而今后二十年,更是毫无希望,孙惟合已年近不惑,二十年后,便近花甲,到那时,人的志气早被蹉跎殆尽,头眼昏花之际,能好好走进考场已是万幸,何况考中?
  这话,已几乎掐断了孙惟合一辈子的科考仕途。
  他听得双目圆瞪,一口气没喘上来,竟就这样晕了过去。
  守在外围的天子近卫立即上前将其拖出去,很快,一张坐席空下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萧崇寿的脸上重现浮现出一丝笑意,扫视一眼众人,说:“好了,此事便当是个教训,诸卿记住,行端坐正,约束自身,方是为人与为臣的根本,将来,莫要步其后尘。”
  众人立即闻声而跪,高呼受教。
  恭送声中,萧崇寿穿过前庭,登上御撵,离开了永华苑。
  云英也在王保派来的两名宫女的搀扶下,从地上起身,从席上退下。
  众人纷纷向她投来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只有一个人,正竭力隐藏自己目光中的震惊与怀疑。
  傅彦泽方才恰好跟着状元与榜眼二人来到末席附近,与几位同年们敬酒,他所站的位置,正好面对着孙惟合的坐席,饮酒时,一掀眼皮就能看到二人的情况。
  他方才也不知怎么,捧杯满饮时,一双眼睛就看着那处。
  她一个乳娘,不去服侍皇孙,却到这儿来做一个小宫女才做的活,着实怪异,明明不久前,他才瞧见她在厢房歇息呢。
  便是这多看的一眼,他看到了别人不曾留意的细节。
  孙惟合起初的确没有邪念,他那一双被挤得极小的吊梢眼正时不时偷偷觑着高处的贵人们,并未留意身侧的宫女已换了个人。
  是那个女人自己,斟酒时轻甩了甩衣袖,令边缘的布料自孙惟合的手背上拂过,这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孙惟合看过来的时候,她不但没有避开,反而对他露出了笑容。
  紧接着,她再捧酒时,便发生了众人看到的那一幕。
  孙惟合的确没做什么,是那个女人自己演了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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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英重新回了厢房附近。
  这一回,她不必再做什么,只需等待宴席结束,太子带着皇孙回宫的时候跟上一道便可。
  屋里有些闷,她将两名送她过来的宫女送走后,干脆开了门,站到长廊一侧,感受着夜晚的微风。
  暮春花草繁盛,微风中裹着泥土的腥气与鲜花的芬芳,让人心胸舒展,惬意极了。
  身后传来一阵不太熟悉的脚步声,不算急促,甚至还带着一点犹豫,云英回头,诧异地看到两丈外的廊灯下,傅彦泽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大约是已经饮过醒酒汤了,他的身形看起来比方才第一次来这儿时的样子要稳当许多,一双眼睛清澈的眼里也盛着清明的怀疑与审视,好似有什么事想不通似的。
  可一对上她的视线,那双清澈的眼睛便立刻一凛,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戒备和提防。
  云英愣了愣,实在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新晋的探花郎,明明话也没说过两句。
  “傅探花,”她转过身,走近两步,眼看他的目光随着她的靠近而更加紧张,像刺猬要竖起浑身的刺一般,只得在离他还有四五步的时候便停下脚步,“可是要寻歇息的地方?若有什么奴婢能帮得上忙的,傅探花只管吩咐便是。”
  傅彦泽站在原地,紧抿着唇没有说话,清俊的脸庞亦紧绷着。
  便是这副紧绷的模样,还带着一点少年郎的稚气,让他看起来与这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也是初入繁华之人,让云英不禁想起十多年前的自己,尽管那时年纪太小,大多事情已记忆模糊,但第一回进入城阳侯府时的忐忑和孤独,却一直深深埋在心里的某个地方。
  不过,她的这点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傅彦泽便开口了。
  “穆娘子,”他低声道,少年人的嗓音带着一种特殊而别扭的沙哑,“方才为何要害孙惟合?”
  云英面上的微笑淡了两分,看过去的目光也冷了一分。
  她知道此人性情耿直,此刻这样直接来问,定是看到了什么。
  片刻沉默后,她没有回答,只是淡笑着反问:“那探花郎方才又为何不直接拆穿奴婢?”
  若换作其他人,也许会出于忌惮她东宫乳母的身份,不想掺合进东宫的事中等原因,而选择明哲保身、袖手旁观,但傅彦泽定然不是。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一个原因。
  不等傅彦泽开口,她便先一步替他答了:“傅探花与孙进士是同年,同侪之间,有些事有目共睹,隐瞒不住,定然也知晓他的为人品性如何,对不对?”
  他定然也知晓孙惟合的确就是会在席上对宫女言辞轻佻、举止轻浮之人,所以才不曾当场拆穿她。
  果然,话说完,傅彦泽便陷入了沉默。
  姓孙的在会试之前,便曾因在平康坊饮酒时,对一名舞姬有所冒犯而闹到府衙中,幸好及时求到一名在京都有几分门路的同乡面前,掏了大半家当赔给那名舞姬,才算将事情压下来。
  这样的人,便是当真在恩荣宴上有荒唐之举,他也不会觉得多惊讶。
  但……
  “这是两回事,穆娘子,莫要混为一谈。”他坚持道,“穆娘子是皇孙的乳母,平日的一言一行,自然都会影响着皇孙,绝不可有一丝差错。”
  他说着,顿了顿,又想起如今由殷大娘养着的那个孩子:“还有穆娘子的小郎君,难道娘子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发现自己的母亲竟是这样的人?”
  云英愣了愣,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莫名起来。
  竟提到了孩子,原来世间当真还有这样纯良之人吗?
  她也不知怎么,觉得心底一阵发酸,其实他说得没错,可是她已走到这一步,哪还有多少选择“向善”的余地?
  “多谢探花郎的好意提醒,不过,此事只要你不说,又还有谁会知晓?”她说着,轻笑一声,“况且,探花郎希望我怎么做?现下去向圣上与二位殿下领罪认罚吗?”
  傅彦泽皱了皱眉,一时无法回答。他大约的确喝多了,思绪总不及往日敏捷,面对她理所当然,知错不改的态度,竟忽然卡住了。
  就在这时,长廊上再度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二人循声望去,正是方才那名下去换衣裳的小宫女。
  她提着裙裾,站在长廊的拐角处,似乎原本有话要说,但瞧有人在,便不敢过来。
  “娘子,您若有是要忙,我便晚些再来。”她显然是来找云英的,说完便作势要走。
  云英出声叫住她,笑着说了句“无妨”。
  “探花郎方才不过问起两句与皇孙相关之事,不打紧,”云英说着,侧目看一眼傅彦泽,“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傅彦泽的唇抿得更紧了。
  他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太会弄虚作假、信口胡诌!
  那名宫女见状,想了想,也觉在情理之中,毕竟方才傅探花被太子殿下钦定为皇孙未来的老师,而穆娘子则是皇孙的乳母。
  横竖她要说的,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话,见状,便直接上前,深吸一口气,提着裙裾向云英行礼。
  “奴婢是来向娘子道谢的,娘子方才不但替奴婢暂顶了差事,还让孙进士那个恶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奴婢感激不已!”
  她这一礼,行得几乎与见到宫内外的贵女夫人异样了,可见是真正打心底里敬云英。
  云英伸手将她扶起来,自己本意也不是为了帮这名宫女。
  不过,倒是恰好让傅彦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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