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光脑收到景寒山的消息,江退锋到了。
  循洲手忙脚乱地回讯息令属官去接江退锋,坐在书桌前深吸一口气,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期盼。
  经历过生死,他实在是太想再见到那个被刻在心底的人了。
  江退锋踏进书房时,一眼就瞧见了桌边侧身而坐的青年。
  他穿一身简单的衬衫长裤,金色长发束在脑后,发丝柔顺光洁,仿佛有金灿灿的阳光流淌。
  青年转头望过来,蓝金色的桃花眸里像是盛着盈盈春光。他的目光炽热极了,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自己,江退锋却觉得那目光像是一把刀,能够割开皮囊,剖离血肉,去望他的灵魂,触碰最真实的心跳。
  江退锋深知,那个也叫循洲的人是帝国的储君殿下,他在三年前成后几乎再没见面的伴侣。但江退锋却疯了一般觉得,那样的眼神分明该属于那个跳车翻墙回到王府中,坚持要陪他赴死的傻子。
  恍惚间,江退锋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冬日的午后。
  那天太阳高远,庭院中积雪还厚,清透的光线落在雪上映出冷淡的微光,江退锋一身月白锦袍外罩着墨狐皮大氅,面前的石台上摆着一套白瓷酒具。
  “......陛下感念旧恩,特赐罪臣江退锋于府中自尽,念及其麾下党羽涉案者多被胁迫,仅罢黜官职,恩准回乡养老.....”
  江退锋回想方才在自己面前宣读的圣旨,忍不住轻笑一声,心底甚至有一点浅浅的欣慰。
  他一手教养大的侄儿如今已经能谋算他的性命了,如此看来,他这个摄政王倒是当的很成功。
  不过他是个合格的权臣,却不是个合格的叔叔。他一手谋划了自己的死亡,用以成全帝王亲政立威。从今往后,小皇帝再无顾虑,也再无可以依赖的血亲。
  江退锋给自己倒了杯酒,垂眸看着澄澈酒液拍打酒杯,他唇角带着笑意:“可惜了,这么好的酒。”
  就在他饮下那杯酒时,熟悉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却不似往常那般平静。
  “王爷!”
  江退锋持着酒杯的手轻颤,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紧缩。
  他转头就见俊朗青年从摄政王府的围墙上跃下,落地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青年连一丝停顿都没有,翻身爬起朝着他飞奔而来。
  “我分明安排人送你出城了,你为什么要回来?”
  江退锋叹口气,他伸手替循洲拍去膝上的土,声音依旧平静从容。
  就好像循洲又不听他的话犯了错,就好像这只是平常一天。
  循洲没有立刻回答江退锋的话,他喘着粗气推开江退锋的手扑过去看石台上的酒杯,见到酒杯里残余的酒液时猛然回头去看江退锋,看到江退锋唇上的莹润,循洲脸色惨白。
  “我回来晚了,我来晚了......你喝下去了是不是?”青年的眼里满是慌乱,他声音艰涩,“你坚持一会儿好不好,我现在就去找太医,你不会有事的,你那么厉害,你一定有后手的对不对?”
  江退锋看着循洲笑笑,他抬手捂住循洲的眼睛,头一次没了平日里的顾忌,循着自己的本心把循洲拉进怀里。
  江退锋的下巴压在循洲肩上,声音柔和地从他耳边响起。
  “权臣的宿命就是被清算,这是我给自己安排好的路,我从没想过要逃。”
  循洲睁大了眼睛,一行热泪顺着眼角淌下。他的嗓子里像是被塞进了烧红的烙铁,滚烫得他只能哽咽着发出要断气般的泣音。
  循洲淌着泪摇头,手指抓紧了江退锋的衣襟,用力到指节都在发疼。
  江退锋唇色苍白,细密的疼痛传遍五脏六腑。他咽下涌到喉口的淤血,竭尽全力保持平稳呼吸,在循洲耳边浅笑:“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好像一直都没给你取个字。叫从安好不好?”
  从安,从安,愿你从今往后,一切平安。
  他松开怀抱,感觉有一股暖融融的液体从口中涌出来。
  江退锋让循洲搀扶着坐在廊下,修长手指轻轻抚过循洲的头发,他从怀里摸出个荷包塞进循洲手里:“我身边这么多人,就你任性,我就怕你半路偷跑,给你重新准备了银两。”
  他喘了两口气,看着循洲笑弯了眼:“出城去,走得越远越好,听话。”
  在意识的最后,江退锋只记得循洲的眼睛,记得他眼底的泪,和喷涌而出的绝望与爱意。
  江退锋在陷入黑暗时才后知后觉,原来循洲有着跟他一样的心思,他却错过了。
  也幸好错过了,否则得而复失,不知道循洲会有多难过。
  江退锋闭眼,对他来说分明是不久之前的事情,现在却恍如隔世。只是不管世事如何迁移,有些人早已被铭记在心底,只是一个眼神就能相认。
  他妄想着循洲能逃开那一劫,拿着他准备好的银两离开京城去过自由的日子,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今日再见到循洲,江退锋自然知道自己的愿望早已落空了。但他却卑劣地窃喜,窃喜循洲追随他而来,此生又能再相见。
  江退锋深吸口气,把隐秘的欣喜压进心底,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
  真好,循洲现在不缺身份地位,再也不用像当年那般被人说是摄政王手下的疯狗了。
  『』
  他本是雄鹰,没了脖颈上的锁链,终于能张开翅膀肆意地飞。
  当初那个被他护在羽翼下的小护卫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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