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抱起古瑭,亲了亲他冰冷的额头,脸上第一次浮现无尽的笑意:
“瑭瑭,你也是我的家。”
——
霍叙冬从未觉得两个小时的车程这么远,等他一路沿着盘山公路归家时,迎接他的却是关越慌慌张张的脸:
“古瑭老师走了。”
心中的预感终于应验,霍叙冬面色不虞地快步走到古瑭房中,一把推开门。
房间收拾得齐整,只留了个大箱子,上面放着一封信。
拆信的手因紧张而颤抖,信纸一打开,只有寥寥几句道别:
“叙冬,见你常年伏案修画,实在替你的颈椎和腰背憋屈。
“一把按摩椅奉上,谢谢你这么多天的照顾。
“另:放心,钱是干净的。”
——
所以他这么多天外出,就是为了赚钱给自己买按摩椅?
霍叙冬紧咬着唇,勉强镇定下来,安慰自己古瑭只是出去散心,可从信封里又倒一块沉甸甸的东西——
一块手表,是他送给古瑭的成年之礼,是他一厢情愿的定情之物。
信纸被狠狠地揉成一团,心疼、担心、埋怨……沸涌的情绪团成霍叙冬心中的一股气,猛烈地堵到了嗓子眼。
“瑭瑭,你当真想和我断了吗?”
第9章 掌中物
萤虫悬丝游荡在腐草丛,一步轻盈脚踏后,纷飞而起。
关越端着一叠冰镇西瓜进屋,见深夜伏案的霍叙冬拿了支尖毫,勾兑了几笔颜料,灵巧利落地点在画心补缀处。
这是洗、揭、补、全的最后一道“接笔”,用染料在缺损处上色,便能从视觉上补全古画,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也就是“醒画”。
不同于画家创作时落笔见锋芒的“显”,修复师在接笔时的每个行为都遵循“隐”的法则,最忌心浮气躁、急于求成。
想要填补残缺的画意,修复师不仅要有深厚的绘画功底,还要具备超高的艺术鉴赏和审美造诣。或“力透纸背”“如金错刀”,或“春蚕吐丝”“绵里藏针”,笔墨点画丰富繁杂,对运笔的力道也格外讲究。
而霍叙冬从小跟着父亲学画,熟谙各时期画家的绘画手法,功底扎实,能精准判断出古人的风格和用笔习惯,以致能修旧如旧,与古无殊,画家复生亦不能自辨。
这也是他短短几年在圈内声名鹊起,与同时期修复师拉开极大差距的原因。
关越对此道还不精,放下果盆,嘴里含了口西瓜,弯腰细盯着纸面,描摹着霍叙冬的动作偷偷学习。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食物要离工作台两米远吗,”霍叙冬放下尖毫,直起腰身,“如果你一嘴西瓜汁喷我画上,信不信我把你卖了抵画。”
关越努努嘴,捞起果盆走开两米远,环顾了下四周,突然眼前一亮,屁颠颠地朝角落里的按摩椅走去。
“不许坐那儿。”霍叙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关越讪讪转头,哭丧着脸:“别那么小气嘛,让我也享受会儿,累一天了,腰都直不起来。”
“说了,不行,”霍叙冬无情拒绝,在白瓷碟调了几笔颜色,语气中有股压不住的得意,“是瑭瑭买给我的。”
关越白眼快翻到了后脑勺,瘪嘴吐槽:“知道知道,你把快递单撕下来贴在按摩椅上,谁看不见寄件人写了‘古瑭’两字啊。”
霍叙冬很受用地点点头,大发慈悲:“你要是想要,我再给你买一把。”
“真的?”关越眼睛骨碌一转,“你会对我这么好?”
霍叙冬观察着缺口边缘,话音随笔触徐徐落下:“费用从你薪水里扣。”
心如冰西瓜一般凉,果盆被砰地一声放在地上,关越随手捞了把小板凳,气呼呼坐下:“就知道克扣我们打工人!你真是掉钱眼里了。”
“省着点用嘛,我的钱要去帮古瑭还债。”
关越眉头随之一顿,斜眼问:“你打算好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霍叙冬点头“嗯”了声,似是无关痛痒的话题。
“可钱三爷未必肯让你帮忙还。他要的是人,不是吗。”关越追问。
霍叙冬这才停了笔,看向他:“你最近和沈阔有联系?”
关越没有藏掖,实话实说:“他不放心,让我看着你。哥,你能攒起这么个工作室也不容易,古瑭欠了得有上亿了吧,你哪来这么多钱?”
“先把欠钱三爷的三千万还了,”霍叙冬摩挲着手指,若有所思,“剩下欠银行的,我已经答应老师接手他的分公司,到时候自然有办法。”
关越惊诧:“你把自己卖给师爷了?那这行手艺呢,全丢了?”
霍叙冬眉头一拧,又渐渐松开:“我和老师商量过,打算之后让你接手。”
夏夜微凉,西瓜冒着汗洇湿了一地水,关越再没有胃口啃瓜,低着头问:“你就这么喜欢古瑭老师,愿意为他做到如此份上?”
霍叙冬放下笔,走近他,按着他的肩:“关越,你很不高兴?”
手随着叹气而下沉,关越嚅嗫道:“我不是说古瑭老师不好,我也很喜欢他。我只是有点担心,怕承担不起你交给我的事。”
他与霍叙冬一样出身寒门,大学半工半读时受人欺负,被捡来这里当学徒,霍叙冬给他一口饭吃,他嘴上虽不说,心里早已将霍叙冬当成了亲哥哥。
但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么快让他一个人看家,是霍叙冬疏忽了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