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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古瑭眼眶干涩,抬头看了看细雨如丝的天,讪笑出声:“也是,自我出生起,就没得选。”
  美好的童年短暂地归于一场车祸,少年的悸动又被自己亲手撕碎,连同现在,他依旧被过往的乌云折磨,永不放晴。
  晨昏之际,森森的夜空划过一只青鸦,靛青色的雨还在落,墨浅了,雨就成了白。视野里各色独立,又辨认不清。
  是忠诚的狗,还是猎杀的狼,在此时,善与恶的界线开始变得模糊。
  不知何时,贾邦年留下一串手机号,走了。
  他走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古瑭,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从来没有正确的选择,因为任何选择,都要付出代价。”
  ——
  纵然晨光微曦,也抵挡不住四处涌来的寒意,雨依然在下,古瑭就这么保持着姿势,呆坐一晚,睫毛已积满了水雾。
  他抬头仰望郁沉沉的天空,想起那年,也是这样一个漫长的雨夜。
  回忆中,那天的计时是从傍晚六点开始的。霍叙冬撑着一把伞送他回家,不知怎么撑的,自己淋湿了半个身子。
  古瑭也躲在那伞下,却被保护得很干净,一滴雨都没有淋到。
  他小心翼翼地跨过水坑,不想沾湿脚下这双联名款的球鞋,脚步一顿、一迈,而霍叙冬总能抓住他的节奏,没让他沾到一滴雨。
  偶尔行差踏错,踩湿一脚,也只是溅得霍叙冬一裤子,他自己倒无事。
  脚底碾过石子,骨碌碌一滑,他的半个身子都往下扑去,幸得霍叙冬眼尖一捞。
  还好,他被稳住了,仅用霍叙冬的一只手,宽大干爽的手。
  那只手后来紧紧握住他,与他十指相扣,心就开始怦怦直跳。酥酥麻麻的电流从手臂一路蔓延至脊柱,辐射全身,他觉得有些腿软。
  他痛骂自己没出息,真不知是纯情还是下流,霍叙冬无意识地一撩,自己却“举”械投降,脸颊顿时臊得红到了脖子根。
  不单是他,古瑭觉得霍叙冬应该也在紧张,两人的手汗渐渐溢出,所以霍叙冬牵他的手格外用力。手掌摩挲,他觉得有些疼,觉得骨头快被捏碎了。
  但古瑭很喜欢这种痛觉,他可以把自己整个人都交给霍叙冬,任他粗暴地掐捏,直至碎裂成灰,蓄在他的掌心里,再从指缝中流淌。
  后来的路上,两人牵着手沉默,心中却各怀鬼胎,把对方揉进各自的幻想中。直到送至家门口时,他们羞于对视,低头互道晚安,慌乱又甜蜜。
  “瑭瑭,明天见,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如果知道会发生后面的事,古瑭一定会在这一刻多看两眼,甚至拉着他的手,直接逃往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可一切都太晚了。
  他敲开大伯的卧室时,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满地的鲜红刺激着大脑皮层,脑神经“砰砰”直跳,他向上看去,那汩汩的鲜红源自一个人的胸口,那里破了个洞,插着一把刀。
  那个人,是他的大伯。
  古瑭读不懂眼前的场景,只能机械地爬到凳子上,把天花板的绳子隔断。
  人救下来了,大伯脸色青紫,已气游若丝,古瑭拨了急求电话,被大伯染血的手拦住。
  悔恨、痛苦,大伯把古家最近发生的所有肮脏事都告诉了他,多么残忍,多么无情,像刺进了那把刀,令他钝痛到麻木。
  “瑭瑭,对不起,对不起……你的人生终究是被大伯耽误了……我的瑭瑭,瑭瑭,躲远点!永远别再回来了!……”
  口里喷涌的血,塞止了大伯的遗言。雨势骤然变大,倾泻如注,屋外刺白一道,雷暴声仿佛劈开屋顶,轰隆灌耳,砸得古瑭脑袋嗡嗡作响。
  五感全失,直到医院刺鼻的消毒水重新唤醒了古瑭的意识,他狼狈地坐在抢救室门口,浑身是血,衣服黏在身上,是汗,或是雨,但没有一滴泪。
  猩红的眼眶强撑着,直到医生正式在他面前宣布了死亡时间,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也是这样一个空旷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个露台,古瑭推开门,躲着屋檐的水帘,靠着墙根坐下。
  露台外雷电急走,黑云翻滚,城市的一切都惊慌遁逃,他呆愣愣地拨了一通电话,只几秒,霍叙冬嗓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他被打断了甜梦,也不恼,温柔地低声哄道:“怎么了瑭瑭,睡不着吗?”
  “对不起,吵到你睡觉了,”古瑭终于闭上了红肿的眼,淌下烫泪,他攥着手机的手不住发抖,“可是叙冬,我有点害怕。”
  他该如何独自面对以后的人生。
  城市暴雨如柱,一道闪电劈开灰雾,雷鸣震天,几乎像是打在耳边,霍叙冬这才意识到古瑭在害怕什么:“瑭瑭怕雷吗?你等我半个小时,我马上过来陪你!……”
  “不用!”古瑭喊住了他,“我只要听到你的声音,就很安心了。”
  ——
  在那个下雨的傍晚,两人回家路上,霍叙冬曾对他说:“不用害怕,只要我牵着你的手,就不会让你摔倒。”所以此后的每一日,古瑭嘴里都含着这句话强撑着,一直撑到再次见到霍叙冬的那天。
  也是在那个下雨的傍晚,古瑭忘了,那时曾有一瞬间的放晴,绯红的霞光穿过云层,染红了他的睫毛,他逆光看去,只能看到霍叙冬的剪影。
  是忠诚的狗,还是猎杀的狼,在那时,善与恶的界线已然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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