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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这展览开得急,但就算不是时间问题,霍叙冬也不会特意为此安排一名乐师。他知道孟老已是进退维谷,找不到更好的门道,只是一时拉不下脸。
  他脾气好,一旁的沈阔可受不了这种酸溜溜的迂腐劲儿,没好气道:“孟老,我提醒你一句,现在到底谁在求谁,这宝贝主顾多,也不是非你不可……”
  “沈阔,”霍叙冬抬手打断他,继而对孟老脸色温和道,“实在不巧,今天在场没有配得上这把古琴的乐师。看这夜已深了,如果您没有购琴的意思,我让人好好送您回家,您年纪大,也该早些睡觉了。”
  一语双关,呛得孟老先生“哼”得吹了下胡子,他抬眼瞪向这个笑面虎般的商人,却在对方温和的眼底里看到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隐动。
  他有些后悔跟这个年轻晚辈抬杠,可碍于面子又不好示弱。气氛尬在这里,连带周围看好戏的人都渐渐围聚过来,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而霍叙冬平日里看似周到恭敬,眼下却连个台阶都懒得递过来。
  场面正僵持不下,几步开外一串轻巧的脚步声靠近,笑意爽朗:“我来吧。”
  一身剪裁得体的呢大衣,燕尾的下摆勾勒出古瑭修长的腿,灵巧又生动。
  人群因这道声音散开了,嘁嘁喳喳的议论声更有沸腾之势:
  “这谁啊,哪家的公子哥?”
  “长得好帅!宁州居然有这种货色的鲜肉,我怎么从没见过。”
  “他说‘他来’是什么意思,他要替霍老板弹琴吗?”
  “哼,我看是这小兔崽子在逞强。”
  “看他这气质,感觉像是有两把刷子,我赌他会弹。”
  “我怎么觉得这后生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顿饭局上见过……”
  “快看!他真的要弹那把古琴了!”
  “……”
  一声苍凉古意悬弦而泛,似冬末枯野,流水而竭。指腹滑拨间,弦音铿然悠扬,余韵更长,足显技艺之功底。
  骤而,手指一转,灵巧拨动,弦音如化冰滴水,朗朗如春寒料峭,百鸟振翅争喧,啁哳之声清丽婉转,微而致远。
  围观者相觑一怔,眼神发亮,即使是外行人也因古瑭的琴声入迷,更别说在场还有不少古琴行家,会听的,会弹的,都对他递上一道赞叹惜才的眼神。
  自然,霍叙冬也是其中一员。
  他有多久没有听过古瑭弹琴了?这样的场面还得追溯到七年前,那时的他是个只求温饱的穷小子,而古瑭的琴、父亲的画,是他成长路上唯二的精神食粮。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远早于七年前,初中时,他曾由父亲陪伴着参过一次国画比赛,书画院古朴雅致,琴声悠扬,那抚慰着他的紧张、让他安心落笔的琴音,正是来自古瑭。
  只因在院门口,独自而来的古瑭听到那对父子的交谈,霍叙冬长得高挑又阳光,即使紧张,还是冲他父亲爽朗一笑:“爸爸,我自己可以的,我一定会赢得比赛奖金,你早点回医院陪妈妈吧。”
  那时古瑭扑哧一笑,笑他心口不一,强装懂事,但比赛时,却还是用温柔的曲调安抚他。琴是谈给每个参赛者听的,但古瑭却私心只向一人。也许是因为霍叙冬的那一抹笑,让他触动,让他记忆深刻,反倒是被人家拨动了心弦。
  就这样,古瑭爱了霍叙冬十余年,在他还懵懂无知,不晓“爱”到底为何物的少年期开始。
  ——
  霍叙冬的眼神一瞬不瞬,自打古瑭笑着对他说“我来吧”,那一刻,他木然地让策展员准备琴架,眼睛就挂在古瑭身上没下来过。
  古瑭为什么会来,上次又为什么会逃,也不知伤好了没有……一系列问题在他脑海里打转,可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古瑭,不敢贸动,就像在夏夜的草丛发现了一簇萤火虫。
  霍叙冬不怎么懂琴,但他懂古瑭。他的手指功力不减,乐商天赋奇高,即使这样,也掩饰不了左肩伤痛导致的微瑕,手臂肌群紧张,韵味就减了一分,这也是在场行家“惜才”的缘故——如此天赋,却疏于练习,可惜了。
  几节之后,琴音更迭,如此琴名“漱石”击穿之势,恍若惊蛰雷鸣,大雨倾下。
  古瑭的眼神没望向自己,可霍叙冬仍旧感觉他们之间划出了一道光圈,就像要借着琴音传递什么,可他循着琴声向前一步,草丛里的萤火却一下散开,漂浮游离,再也把握不住。
  瑭瑭,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你渴望告诉我,却又不想让我知道的。
  泪雨滂沱到冰炭置肠,霍叙冬从琴声中似听出万般纠葛和矛盾,嘈嘈切切,苦闷郁结。
  高音突起,像只断翅的鸟儿竭力振翔着,不断向天空索求答案,而音声渐渐递减,仿若寸步难行。
  陡然,指尖一刺,如坠入万丈深渊,弦音戛然而止。
  曲终了。
  四围安静良久,余味散尽,宾客们缓缓响起雷鸣掌声,经久不息。
  ——
  “跟我走!”
  霍叙冬一把握住古瑭的手腕,将他拉到无人一角。
  他用手掌粗暴地将古瑭的两个手腕捆紧,向墙上一按,直视他的眼睛:“无论贾邦年用钱或是用命威胁你,你都可以放心回到我身边,相信我,瑭瑭,我现在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
  “疼——”古瑭呼出一声脆弱。
  来势汹汹的阎王脸立刻变了,霍叙冬下意识放开古瑭,内疚不已,又小心翼翼地扒开他的外套,解开衬衫的几粒扣子,褪至肩膀,随后疼惜地抚上那块厚厚的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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