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谢折衣转回目光,指骨缓敲案上的捏丝戗金紫檀匣。
  “都备好了。”绛萼回道。
  谢折衣打开木匣,匣中堆放着琳琅满目的钗环首饰,手指探进去,摸索到匣壁上的机关,咔哒一声,底部暗格弹出。暗格中依次摆放着些许密封蜡丸,取一颗,拇指与食指轻轻一碾,便落出一枚棕色丸药。
  谢折衣将丸药放入口中,压在舌下。
  “娘娘,是否卸了脸上妆容?”绿绮小心翼翼地问。
  即使是这些年来吃穿一处情同兄妹的贴身丫鬟,也不太习惯谢折衣这般明艳张扬的盛妆,尤其当她想到自家公子本是翩翩少儿郎,却不得不衣罗裙贴花黄扮作女子模样,心里既痛又无可奈何。
  谢折衣望向铜镜中的自己,红唇轻展:“不必,往后只要人前露面,都做如此打扮。”
  绿绮与绛萼相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惊愕。
  “如今我才知世间女子为何醉心描眉抹脂。”谢折衣懒执眉笔,蘸一笔朱砂掠在镜上,那抹红痕血一般刺眼,“大抵因为越是精致巧妙的妆容,越像一副扣在脸上的面具,世人为求自保,总爱以假面示人,吾亦不能免俗。”
  更衣完毕,谢折衣被司寝姑姑搀扶着入帷幄,尚未踏过门槛,里头两名守夜的太监连滚带爬地奔号而出:“速请太医!速请太医!圣上咳血昏倒啦!”
  第6章
  这一嗓子嚎得整座凤仪宫都震了三震,谢折衣眉心一跳,脚下不停,疾步奔向寝榻。
  先是一缕熟悉的甜香钻入鼻腔,眼见红绡帐外,狻猊鎏金熏炉悠悠溢散着翡烟,一名慌乱无措的内侍瘫坐地上,膝上枕着双目紧闭已然昏迷的帝王。
  桌脚边有一滩乌血,皇帝的衣襟和双手上也血迹斑斑,鲜艳刺目的液体还在自他口角缓缓流出,蜿蜒入鬓,从莹白耳垂滴落,触目惊心。
  谢折衣沉下脸,几步上前,单腿跪地俯身自内侍手中接过雍盛,抬手按上皇帝的左手脉搏。
  那名内侍吓得几乎魂飞魄散,面若金纸,见到中宫娘娘也忘了行礼,只顾着发呆。
  “怎么回事?”
  直到皇后的问话响起,他才猛地惊醒,磕磕巴巴地描述起经过:“方,方才圣上正坐着用茶,不知怎的突然咳嗽起来,奴才还以为圣上是被水呛着了,忙上前抚背,圣上也不言语,只是挥手不让。咳了一阵,圣上以袖掩口,猝然喷出一尺血箭,再双眼一翻,便,便昏了过去,摔在地上。”
  说完抖如筛糠地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谢折衣瞥他一眼,听他张皇之际仍条理清晰,不免目露赞赏,再凝神把脉,见雍盛脉象沉郁,凝滞淤塞,显是久病缠身之象。
  早闻当今天子先天不足,龙体孱弱,如今看来并非空穴来风,但这脉象虽弱,胜在平稳,暂无性命之忧,怎会无故咳血?
  眸中闪过疑虑,谢折衣低头觑了圣颜半晌,忽而伸手,拇指指腹用力碾过那片染血的下唇。
  在内侍惊恐的目光下,他檀口微张,吮进指尖上的温热液体,霎时,一抹腥膻的血气在舌尖绽开。
  鹿血?
  眉骨轻抬,谢折衣饶有兴味地眯起眼睛,怀中的圣体也在同时微不可查地一僵。
  咦惹,她摸我嘴巴干什么?
  雍盛拿出毕生演技,死死闭着眼睛,心里七上八下。黑暗中,他能感知到落在自己脸上的异常专注的视线,这视线似乎兼具力度与热度,雍盛怀疑自己的面皮都要被灼穿了。
  突然,左边脸颊猛地一凉,像被糊上一层冰。
  “……”
  雍盛差点没绷住倒吸一口凉气。
  等反应过来,意识到似乎是谢折衣的手掌贴了上来。
  他竭力放松浑身肌肉,没过两秒又紧张起来,因为那只像是患有皮肤饥渴综合征的手正大力揉搓着他的脸,美其名曰为他擦拭血迹。
  那力气,讲真,都能给他生生撸掉一层皮。
  姑娘手劲儿可真大啊。
  雍盛感慨着,在心底疼得龇牙咧嘴,为他欺骗众人的行为默默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好在怀禄领着太医及时赶到,救他于水火。
  几个太医都是老杏林,年纪一个赛一个的大,但饶是见多识广,甫一踏足寝殿,也被眼前狼藉的场面唬了一跳。不怪他们,这回雍盛备的鹿血多了点,乍看之下有点像杀人现场。
  惊愕过后,老家伙们也不含糊,连忙诊脉的诊脉,问询的问询,还将尚食局的女官唤来,把咳血前所食之物一一验过,先行排除了中毒的可能。而后,几个花白脑袋凑在一处抚须摇头商议嘀咕。
  雍盛支着耳朵听,来来回回说的都是些陈词滥调,什么诸虚百损,心阳不振,气机壅塞,换句话说就是,不知道啥病,也不知道咋治,那就随便开点药补补吧。
  但那可是咳血昏厥诶,说出去确实骇人听闻呐,太医们先得想法子施针让皇上醒过来!
  可这针尖还没戳下去呢,圣上就一声呻/吟,卡点醒转了,气若游丝:“朕这是怎么了?”
  因有外臣在,谢折衣避居屏风后,闻言嘴角抽搐。
  圣上醒来,众人大喜,更有忠心耿耿如怀禄者,喜极而泣:“圣上,您这回可把小的吓得魂儿都没了,小的这心肝儿啊,可都碎得齑粉也似了,这手啊,都抖成七八个了,还以为您……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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