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说是厮杀,其实是单方面的忍让。
  雍盛保持一个开放平和的心态,冷眼瞅着雍峤如何努力地配合他的菜。跟皇帝下棋是门学问,可以赢,但不能赢得面儿太大,可以让,但不能让得过于明目张胆,雍盛自己想想,都为雍峤感到头疼。
  但雍峤晃悠着扇子,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最后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奉承一句:“多日不见,皇上的棋艺大有长进。”
  睁着眼睛说瞎话,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答案是——真的不会。
  因为反派没有心。
  眼前这个恭王雍峤,刚过而立之年,乃先帝的同胞弟弟,雍盛的九皇叔。由于雍盛的爷爷长寿且能生,雍盛的皇叔们年龄跨度很大,年长者如老皇叔已经年过半百,年纪最小的小皇叔雍岚今年才双十年华。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提起九皇叔雍峤,雍盛就会想到几个书中的形容词,什么温良儒雅,芝兰玉树,待人以诚——
  全是放屁。
  作为开了天眼的穿书人,雍盛别的本事没有,认反派的本事是一认一个准。虽然当时看剧本他只是囫囵看了个梗概,并不知道九皇叔具体干了些什么坏事,但这不妨碍他理解阵营机制,所有站在谢折衣对面的人,都是反派,比如向氏,比如太后。这些反派和反派的区别只在于,九皇叔是个人设比较立体戏份比较多的反派。
  自古以来,不怕反派智商高,就怕反派人设好,长得帅还惹人疼,读者不爱他爱谁?
  雍盛赌气般将手里攥着的一粒黑子掷进棋盅,唤人沏杯酽茶:“不下了。”
  “皇上揣着满腹心事,自然不能尽兴。”九皇叔眯眼笑道,“皇上因何着恼?可是为了大庆殿上裴枫一事?”
  雍盛长长叹了口气:“唉,这帮御史,成日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揪住点小事就没完没了地谏来谏去,原本是个喜庆日子,生生被他们搅合黄了,当真扫兴!”
  恭王劝道:“古来臣子本分,文死谏武死战,裴枫今日借酒壮胆,拼死力谏,言辞虽激烈了些,但忠言逆耳,亦不失为高义之举。”
  “他要拱朕亲政,朕不怪他,但他不该口口声声说什么外戚乱政,更不该妄议太后。”雍盛面有愤色,“当年先帝壮年驾崩,朕十岁登基,不过是个神智未开的混沌稚子,历来主少国疑,朝廷动荡,若非谢枢相力挽狂澜,太后垂帘听政,怎能有如今太平景象?裴枫却以外戚见之,信口污蔑,也不怕寒了老臣的心。”
  雍峤凝视着棋盘,面上神色不改,仍是奉承:“皇上所言甚是,确是裴枫鲁莽了。”
  “九皇叔,朕当你是朕最亲近的人。”雍盛往前凑了凑,压低嗓音,“你说,裴枫为何总抓着谢枢相不放?”
  “这个嘛,臣也不知。”雍峤装聋作哑,忽而瞥见案边的一株山茶花,赞道,“这株花鹤翎开得可真好。”
  雍盛撤回身子,佯笑着抿了口茶。
  茶香四溢中,雍峤又道:“犹记得当年元德太后在世时,也爱花,百花中犹爱山茶,皇上兴许是随了娘娘。”
  元德太后董氏是雍盛生母,生前只是个淑妃,死后雍盛登了基她才被追封为太后,得以与先帝合葬皇陵,配享太庙。元德太后钟爱茶花,是整个后宫路人皆知的事,恭王此时此地特意提及,自然是有的放矢。
  雍盛就顺着他的意伤感起来:“朕八岁时,母妃就已仙逝,如今八年过去了,朕已记不清母妃的音容相貌,只能在宫里栽种些山茶,以寄追思。”
  “臣早年曾在几次宫宴上侥幸与元德太后有过数面之缘,娘娘娴静宁和,气品高雅,神态间淡远秀逸,与皇上总有七八分相像。”雍峤脸上淡淡的笑意转而隐没,唏嘘不已,“后来宫里突然传来娘娘病薨的消息,臣惊诧不已,思来想去,仍久久不能释怀,最后也只能归说是天妒红颜慧极必伤了。”
  雍盛端着九龙青花茶盏,默然良久,茶到嘴边又轻轻放了回去:“九皇叔可知母妃当年染的是何种恶疾?”
  “当年的讣告语焉不详,臣亦不知。”雍峤半搭下眼皮,敛了眸中精光,“臣只风闻,当年替元德太后诊病的太医这些年因为各种原因,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眼下竟是连一个能开口说话的都找不出了。”
  第11章
  恭王走后,雍盛坐着,盯了半晌的残棋。
  “圣上,天色不早了。” 怀禄躬身提醒,“您往哪处用膳啊?”
  雍盛抬头,这才发现殿内昏暗,已然点了灯。
  “回晏清宫吧。”雍盛抖抖袍子,站起身来,行至门槛处,闪了一眼怀禄,停下,“怎么,你像是有话要说?”
  “真是万事瞒不过圣上的眼。”怀禄收起欲言又止,拢袖堆笑,先是飞了眼色教众人退避,才凑近道,“圣上,臣琢磨着恭亲王方才的话音儿,心中总是不安得很。”
  “朕知道,你怕他凭着三言两语,就挑拨了朕与母后的关系。”雍盛乜斜着他。
  “皇上圣明,臣担心的正是这个。”怀禄直挺挺跪下,双膝砸向地面,发出噗通声响。
  雍盛挑眉。
  怀禄额上已见汗珠,事已至此,索性一咬牙,斗胆直谏:“圣上亲政在即,恭亲王此时揭发元德皇后病逝之事没安什么好心呐圣上,您若耐不住性子与太后她老人家翻了脸,后果将不堪设想!”
  “哼,你倒是瞧得门儿清。”雍盛背起手兜了两圈,倏地抬脚出腿,踹倒怀禄,龙颜震怒,“太监犯舌,妄议朝政,此罪当诛,朕瞧你是不想要脖子上这颗脑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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