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小狐狸抬脸,扑闪着两只晶亮亮的黑眼睛,充满希冀地望着他。
  谢折衣失笑,心甘情愿入他瓮中:“那这把呢?”
  莲奴开启自动模式:“吏部尚书壬豫。”
  “壬老硕学通儒,广栽桃李,执天下清流之牛耳,当许之以‘道山学海’。”
  “大理寺卿杨撷?”
  “‘高风峻节’。”
  “户部林辕?”
  “勉之以‘笃行致远’。”
  ……
  少倾,十余柄团扇的题字悉数完成,效率感人。
  雍盛长舒一口气,潇洒掷笔,边活动筋骨,边令莲奴赶紧拿去晾干送人。
  抬眼时,发现谢折衣已撤了茶具,又焚起了香。
  一鼎青釉弦纹三足炉,在离香灰约半寸的高度设一小铜丝架,谢折衣手握宝镊,依次自一旁的八宝锦盒内夹起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天然香料,置于铜丝架上,徐徐烘烤。
  空气中缓缓蔓延开幽韵香气,不似沉檀龙麝般敦厚绵长,却独有清微澹远的清爽之感。
  雍盛用力嗅闻芳息,目露惊叹:“这是什么香?”
  谢折衣道:“四弃香。”
  “四弃?”雍盛摸摸鼻梁,“怎么取了这么个怪名字?”
  “因其取用香橙皮、荔枝壳、榠楂核、梨滓、甘蔗滓等遭人遗弃的果皮,揉搓为料,自然比不得那些昂贵名香,也配不上什么顶好听的雅名。”谢折衣勾了勾唇角。
  雍盛不以为然:“朕倒觉着,它比好些名香闻着舒服。”
  谢折衣不置可否,一笑而过。
  雍盛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感慨:“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谢折衣的手略一停滞:“有的。”
  “什么?”
  “圣上以后慢慢儿就会发现。”
  静室焚香讲究一个静,她不愿多说,雍盛也不再聒噪。
  他专心注视香炉,注意力却逐渐从观赏焚香,转移到那双筛茶翻香的手。
  那实在是一双干干净净的手,指节清峻,骨肉匀停。它们优雅且专注地把玩那些小玩意,不疾不徐,秩序井然,每一步的节奏都把握得恰到好处,从不拖泥带水。雍盛看着这样一双手,立刻就联想到它们的触感——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温软,掌心微带薄茧,指腹也是凉的,而且过分有力,骨感,不卑不亢。
  而当那些修长的指尖勾缠他的衣带时,那画面带来的骇人悸动,就像埋藏在大地最底层的深沉脉搏,带起整个魂灵的震颤。
  雍盛垂落眼帘,轻轻吸气,又徐徐呼气,他出了片刻的神,直到鼻尖感到凉意——
  方才他肖想的指尖,此时已越过几面,抵在了他的鼻梁。
  “做,做什么?”呼吸一下子屏住,雍盛连眨了几次眼,像只因受惊而怔在原地不敢动的小仓鼠。
  “我唤了好几声你也没听见,在想什么?”谢折衣屈指在他鼻梁上重重一刮。
  这举止未免太过亲昵。
  雍盛嘶一声,捂住鼻子,垂眸就瞧见那根玉白指节上沾染了一团突兀的漆黑。
  他又去摸鼻子,愕然:“何时沾到墨了?”
  谢折衣挑眉:“你走神前?”
  雍盛:“……”
  绛萼适时从旁奉上热毛巾。
  雍盛闷头接过,胡乱擦了擦鼻头。
  想了想,又倾身拉过谢折衣的手,将其指间脏墨揩拭干净。
  谢折衣就那么摊着手,另一只手支颐,专注地瞧着他动作。
  那视线显然是有力度的,亦有灼人的温度,否则雍盛怎会低着头也能感觉到?
  脸一点点热起来,晴昼之下,他怕被察觉,拭完便匆匆撂开手,清咳一声:“时辰不早了,还得为日中的龙舟竞标做些准备,届时皇后要陪朕亲临金瓯池观赛,人多事冗,快趁此间空闲,养足精神。”
  说着起身欲辞。
  “圣上就这么走了?”谢折衣却不依。
  雍盛不解:“不然呢?”
  “您大清早的过来,使唤完臣妾,就这么一走了之?”谢折衣不满地啧声,揉按太阳穴,“妾为替圣上分忧,搜尽枯肠想那劳什子的题字,可谓殚精竭虑,不遗余力。到这会儿妾的头还是疼的呢。”
  嗯,这是在邀功了。
  雍盛于是又坐了回去。
  人家说得不错。
  天下哪有让人干白工的道理?确实该赏些东西。
  赏点什么呢?
  雍盛灵机一动,自袖中掏出那小纱囊来,准备借花献佛。
  就这么干送,又有点缺乏诚意,显得他很小气。
  于是他又起身转去案上拿来一把留青竹刀,将宫廷里特供的浣花笺裁成一指宽的细长条。
  又亲自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短锋玉管宣笔,蘸了上好朱砂。
  “写的什么?”谢折衣探头来看。
  “别看。”雍盛忙展袖捂住,含糊道,“一些应景的吉祥话罢了。好了!”
  飞快地写完,鼓起腮帮子吹了吹,将其叠成小方块塞进那小纱囊,又忙命绛萼取来针线缝死。
  “喏,这便是朕赏赐给你的钗头符了。天下只此一枚,别无分号。”他将那小小的朱白符袋托在掌心,大言不惭伸到谢折衣眼皮子底下。
  想来这不要脸的举动也是超出谢折衣意料,她略带疑惑地与那小玩意儿面面相觑。
  须臾,拔下鬓边的梅花錾银双股钗,递过去,宽宥道:“好,那就请圣上为妾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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