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你有什么不敢的?朕瞧你敢得很,想一出是一出,高兴了就贴上来亲亲抱抱,赶也赶不走,不高兴了就躲起来,成日价不见人影。”雍盛憋了许久,一时牵出个话引子,就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愤然的语气中裹挟了几分委屈和失意,也没发觉腰后束带的手猛地顿住,兀自阴阳怪气着,“是,你不曾做过朕的指望,你多能耐啊,一身好本事,赛得龙舟弹得琵琶还会编舞呢,妥妥儿的全才大女主,干什么不能成?朕呢,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提线木偶罢了,当然入不了您的法眼……唔?”
  正痛快说着,腰间那双手不知怎地用了个巧劲儿,轻轻一拨就迫得他转过身来。
  鼻尖传来幽馥沉檀香,翕张的嘴唇贴上凉凉的皮肤,狠命压实了。
  “唔?唔唔唔!唔!”雍盛皱眉,瞪起眼睛——谢折衣竟敢直接捂嘴!
  简直大逆不道!
  他抬手就要扯开。
  但手指刚刚揪住对方袖子,还未使力,谢折衣就低头欺身而来。
  放大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雍盛呼吸一窒,下意识闭眼。
  良久,什么也没发生。
  “……”
  他又偷偷张开一只眼睛,恰好被一瞬不瞬盯视他的谢折衣抓个正着,一个激灵,吓得两只眼睛齐齐睁得大大的,脸颊也热起来。心中震惊且懊悔:操,我刚刚闭眼干什么?什么毛病?
  正天人交战,谢折衣漾着笑意的嗓音响起:“果然,圣上只要不开口,就显得可爱多了。”
  “?”雍盛狠狠瞪他一眼:什么人啊,到底谁才是那个好好一个美人奈何生了一张嘴的典型啊?
  “所以,圣上方才说那么多,是想表达什么呢?”谢折衣弯起眼睛,一张人神共愤的脸凑得更近了,目中闪着潋滟波光,意味不明道,“几日不见,您想念臣妾了吗?”
  这话问得暧昧,雍盛听到自己的胸膛里瞬间擂起警戒鼓点,一声盖过一声,将浑身血液往脑子里推,他扑闪两下眼睛,仓促移开视线。
  为了得到回答,谢折衣撤了手,等待着。
  雍盛的嘴巴重获自由,却道:“朕只是不想旁人又无端造谣帝后不睦,再生出什么风波来。没事儿常见面,你好朕也好,这种双赢的买卖不做白不做,哪里就扯到想不想念上去了?”
  话音一落,谢折衣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笑也依旧是笑着,只是笑意被驱逐出眼底。雍盛听到她轻声问:“若有朝一日,我不是皇后了,圣上还愿与我做这买卖,还愿与我常见面吗?”
  那到时候你肯定就是女帝了,想干什么干什么,也由不得旁人愿不愿意。
  雍盛一面腹诽,一面斟酌措辞,缓缓道:“我与你是在天地的见证下行过大礼的人,有朝一日你若不是皇后了,也定是因为彼时朕保不住这帝位,才连累了你。不过你放心,就算没了帝后头衔,你也是我雍盛明媒正娶的妻,既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君无戏言,只要你不负朕,朕定不负你。”
  他尽量把话说得圆滑,滴水不漏,尽量将两人的前程绑在一根绳上,为的就是盼望谢折衣日后能看在这层微薄的夫妻情分上留他一线生机。
  但他不知道,谢折衣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话,什么夫妻情分一荣俱荣云云,从来都是假的,没了这层关系,他俩什么都不是。而雍盛,三句不离一个份,决口不谈一字情,话里话外都在划清界限,追根究底,他要的不过是一个能与他站在同一阵营的皇后,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谢折衣。
  这是宿命。
  就是真的“谢折衣”站在这里,也逃不脱的宿命。
  何况自己这个冒牌货?
  “得君此诺,妾不胜惶恐。”
  话已说到绝处,雍盛察觉到皇后冷淡下来的声气,一时也觉索然无味,开门唤来宫人,被簇拥着迤逦返回。
  申时宴退,臣僚簪花而归,太后入幄次小歇,更换了头面。
  酉牌初,移驾玉津园与宗室亲臣赏花看戏。
  大太监福安捧来戏单,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戏名。太后先点了一出《清河县继母大贤》,就递了戏单让皇帝点。皇帝点了《相如文君》聊作消遣。又命皇后点,谢折衣让不过,点了《催妆贺皇恩》。便命开戏。
  雍盛向来不爱听戏,因多饮了几杯酒,腹中烧灼,便也无意一应细巧宫点。倒是见面前长颈八方瓶中插着的金寿客开得灿烂,就懒懒摆弄起来,或扯片叶子,或揉搓花瓣,间或偷瞄几眼对面端坐的皇后,时而望天,时而发怔,魂不守舍,不知何等心思。
  “圣上可是乏了?”怀禄瞧出他的不爽利来,悄声询问。
  雍盛拈了块冰放进嘴里含着,随口含糊道:“想是天儿太热,头脑有些昏沉。”
  “才刚进了雪浸白酒,被奴才自作主张拦下了,毕竟寒凉伤脾,不宜多吃。”怀禄道,“圣上要实在想凉快些儿,奴才再去要来,记得少酌便是。”
  “罢了。”雍盛摆手,“上回也是贪凉多吃了两杯沆瀣浆,回去就犯了头风,且忍着罢。”
  主仆低声说话的间隙,那厢左相离席敬酒,说了些寻常贺寿的吉祥话,又说礼部添了几出新剧,其中一出《忠义戮》还是他亲自填的唱词。
  太后来了兴致,有感于这个平日里多与她作对的左相竟主动献戏,便挥手止了台上戏文,命左相的戏班子先演,也好图个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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