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欲加之罪,令人费解的是,面对这些无稽指控,王炳昌表现得异常沉默,照单全收,半个字也不敢违拗。
这不免教人揣测,王炳昌真正犯下的事儿恐怕要比圣旨中说的还要严重得多,而既然正主都坦然接受了,那些替他打抱不平的友人自然也识趣闭嘴。
一夜之间,左相死得不明不白,右相惨遭罢黜,太后撤帘斋戒,涉事官员三缄其口,朝廷含糊其辞。
那日玉津园中究竟发生了何事,竟就这样成了大雍朝的一桩悬案。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景熙六年六月初三,范府大殡。
凌晨吉时,天还没亮,范大公子扶柩驾灵,出了范府。前来送殡的大轿小轿不下百余乘,有同僚学子,有王公贵族,有天子特使,浩浩汤汤,蜿蜒三四里远,沿路彩棚筵席,奏乐啼哭,各家路祭攀比成风,可谓哀荣隆重。
此时大内仍是死水般安静,远处哀乐穿透重重夜幕时断时续地落入耳中,配着天边细细一弯弦月,甚是幽怨悲凉。
怀禄手臂上搭着件兜帽罩衫,扒着墙根边的梯子竭力往屋顶上看,压着嗓子唤:“圣上,圣上,天儿都快亮了,该回去了。”
唤完等了一阵,回应他的只是几声瓦动。
皇帝压根不理他。
他不死心,又连着唤几声,最终叹口气,索性不喊了,扶着梯子跺跺站得发麻的脚,跺完接着叹气,就像是总有叹不完的气。
雍盛坐在屋脊上,眯着眼,默默眺望天际。
皇宫里这个偏僻废弃的宫殿是离宫墙最近的地方,从这里可以望见京都长街。
他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坐了许久,目送着什么。
忽然,他左手拎起身边放着的一壶酒,右手从怀里掏出一只酒杯,满斟一杯酒,从屋顶倾洒而下,空中霎时划过一道银线。
“啊,今天我还是没钓到鱼。”他垂下头自言自语,听语气,似乎没钓到鱼是件很值得伤心的事。
于是他又倒一杯酒,仰脖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身旁的屋瓦突然发出两声轻微的响动,他身形一滞,循声望去,揉揉眼睛,一丈开外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人影!不免吃了一惊,短促地喊了一声:“什么人?”
来人一身玄衣,卷起的袖口堆叠着雪白的内衬,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上一双平平无奇的眼睛,正探究地盯着他。
“是你……咳!”雍盛差点被口腔内残存的酒液呛个正着。
第49章
“皇宫大内你也敢闯?”
雍盛瞪起眼睛往四周看了看, 缩起脖子,心想,原来这宫里也并不安全, 守卫再严,某些人还不是想进就进,如入无人之境?
那人立在原处没动, 脸上疑惑的表情就像是在问,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这也是雍盛想问的。
一个皇帝出现在皇宫里不稀奇。
一个江湖神棍出现在皇宫里就特别罕见了。
“幕先生的业务范围可真广哈。”雍盛很快镇定下来, 大方拍拍身旁的屋脊, “放心,朕不会声张, 过来坐。”
幕七将信将疑, 抱臂对峙一阵才抬腿走近。
雍盛惊觉此人走路竟没有声音, 不得不又一次感慨,原来书里写的武林高手也不全是骗人的!
“宫里也有人找你算卦吗?”雍盛仰头问。
幕七的嘴巴抿成一条线, 显然不愿透露此行的目的。
雍盛又问:“你是怎么避开那些侍卫的?”
沉默。
“你应该不是来执行什么刺杀任务的吧?”
依旧沉默。
“晚饭吃了吗?”
沉默如霜, 冻得人尴尬。
“喂, 你知道你很不尊重我吧?”雍盛把脸皱成一团,“好歹我也是一国之君耶, 跟你讲半天话, 要你给点反应就这么难吗?”
幕七依旧沉默,眼神里可供解读的情绪就只两个字,不屑。
“行, 你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雍盛略显失落, 哼了一声,把头扭回去。
过得一阵,许是担心他真的动气, 幕七主动蹲下,随手掀了一片屋瓦,手掌一翻,指间又多了枚打磨出棱角的铜钱。
他以铜钱刻瓦,指力之大,下笔如飞,问:【深夜何故在此?】
“赏月啊。”雍盛立马换脸,把装出来的失落抛得一干二净,嘻嘻笑道,“你呢?”
幕七:【散步。】
“……”
信你有鬼啊。
雍盛在心里翻着白眼,板起脸来:“夜闯禁中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朕今日不与你计较,下次可别再这样了,皇城司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
这次幕七没再沉默,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是在表达嘲讽。
雍盛失笑,他发现姓幕的虽然是个哑巴,却总能通过一些小细节精准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喂,相逢即是有缘,喝两杯?”雍盛晃了晃他手中酒壶。
幕七摇摇头。
“好吧。”雍盛也不强求,自己喝自己的,偶尔转身跟身边人说几句,虽然多半得不到回应。
幕七也很古怪,就这么干坐着陪他喝酒,老半天也不说要走。
雍盛把酒全喝完时已有六分醉,拍拍手站起来,瞧着幕七笑:“咦,怎么这屋顶上长出一根这么大的木头?”
幕七:……
说着扒拉起木头,“好木头不挡道,朕困了,要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