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衢州城西南角上不就是……”狼朔亦在脑中迅速筛查,几息过后,脑中灵光一闪,与雍盛一同脱口而出——
  “神女祠!”
  狼朔醍醐灌顶:“这狗头人偶在敲木鱼,是不是就暗示了他所在之地是个寺庙?”
  “戌日,西南,神女祠。”雍盛努力抑制着内心狂喜,手因紧紧抓着桌案边缘而鼓起根根青筋,“时间地点都有了。”
  “等等,戌日的话……”狼朔掐起手指,“就是七日后,那不就是……神女诞庙会当日?”
  这就棘手了。
  他嘶了一声:“姑且不论消息真假,庙会当日,大量信众香客聚集,人潮汹涌,稍有不慎,牵连甚广。人一多,布防难免百密一疏,一旦乱起来,一来容易殃及平民留下民变祸机,二来反贼若趁乱生事逃窜便如鱼儿入海,追捕不易……”
  “这衢州城里的第一富商是哪位?”雍盛皱眉思索着,突然宕开一问。
  狼朔话说一半差点嚼了舌头,脑筋转得却也快:“圣上还记得那位董鉴通吗?”
  “唔。”雍盛沉吟,“此前被恭亲王敲竹杠,强逼着给云州士兵制过冬棉衣的那位?”
  狼朔竖起大拇哥:“圣上好记性。”
  “少奉承。”雍盛盯了他一眼,“后来棉衣一案事发,朕看在他击鼓鸣冤主动揭发又家财散尽的份儿上,免了他拘谳之刑囹圄之苦,怎么,他离了雍京后竟来了衢州?”
  “是啊,可不就巧了么?”狼朔抚掌道,“要不说千般易学,一窍难通,一窍通则百窍通呢!如今他换了个地方,短短两三年,又干成这衢州城最大的珠宝商了。”
  “哦。”雍盛面无表情道,“既是老熟人,那就好办多了。你去,将这位董老板请来一叙。”
  “好嘞。”狼朔抬脚就要去办事,退出两步后又折返回来,请示道,“那个,圣上,咱以什么名目呢?”
  皇帝淹留衢州一事是最高机密,无论如何总不能用面圣的理由传人吧?
  “名目?”雍盛挑眉,“邀人难道必须得有名目么?”
  “啊,那不然……”狼朔眨眨眼,福至心灵,“圣上的意思是……”
  他压低了嗓音:“直接将人强掳来?”
  “啧。”雍盛剜他一眼,“说得那么难听!朕只是管他借点东西,借到了自然就放他回去,一不伤及他的性命,二也不白拿,事成之后定连本带息地还他,全程客客气气的,也能叫掳吗?”
  狼朔抿唇,暗道,那恐怕得叫绑架勒索。
  “速去速去,别误了大事。”雍盛作势要踹他。
  狼朔忙不迭地滚了,嘴上不说,心里却疑虑重重。
  虽猜不透圣上具体要做什么,但看得出来,龙心甚笃,那狗头木偶上一字没有,果真能传递出如此重要的讯息么?会不会是圣上一厢情愿揣度错了?万一圣断有误岂不打草惊蛇前功尽弃?
  可话又说回来,圣上与威远侯之间的默契岂是常人能懂?说不定,那就是他二人之间的专属暗号?
  左思右想,心神不定,审度目前之势,横竖也是如来佛抓头皮没经可念,与其拖拖拉拉,倒真不如赌上一把。
  于是,堂堂威风凛凛金羽卫堂主,办着像模像样的皇差,竟就这么顶着一脑门官司,趁着夜黑风高,偷摸进平民家宅,意图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掳走。
  可没成想,那姓董的身上竟有几分拳脚功夫,打斗中他不得不将人拍晕。如此就又违背了圣上叮嘱的“客客气气”四个大字,难免又吃了顿挂落,胸中郁卒,日日盼着能早日回京,脱离苦海。
  好在神女诞很快就到了。
  因受涝灾的影响,今年庙会的布置比起往日萧条了不少,可或许是因为人在遭遇了避无可避的天灾和苦难后,更能意识到自身的渺小与命运的无常,彷徨之际,越发寻求起虚无缥缈的精神信仰和神祗庇佑,所以前往神女祠祈福禳灾的香客竟有增无减。
  开市当日,绵延二十里的进香路上,香客络绎不绝,张旗鸣鼓,不见首尾。
  神女祠也应景地悬幛扬幡,起了法帐鼓吹,一为受灾百姓唱经颂偈,二为庆贺神女诞辰。
  寺外列肆三里,摊铺密集,百货琳琅,驱魔百戏轮番上演。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香众中既有死里逃生的富室豪客,亦有沿街乞讨搵食的叫花盲流,一个个忙得唿嘘嘘,昏天黑地。
  戚寒野虽陷在深庭,却也能嗅得日渐浓郁的楮柏之焚,闻得接连不断的击磬颂祝,灰墙隔绝不了鼎沸的人声,他问哑巴外头何故喧哗。
  哑巴耸肩摇头,放下手中托盘,盘中唇脂黛粉一应俱全,香气扑鼻。
  戚寒野微愣:“这是?”
  哑巴翻开镜奁,指了指铜镜,又用糙短的手指抹了抹自己那张黑黄的脸。
  戚寒野望进镜中,顿时明白了姑母的良苦用心,镜中那青白憔悴的病容,确实有辱斯文,今夜之宴何其要紧,怎能允许他以如此羸弱之态现身人前?
  “好罢好罢,这样的好日子,是要装扮得精神些。”
  他娴熟地执笔描眉。
  若是换作寻常男子,这般涂脂抹粉未免显得矫揉造作,女气阴柔。但他做起来,却自有一股闲雅风流,好似他天生就是比女子还精致的人物,合该如此。
  哑巴暗自惊怔,又捧来一件簇新的鸦青丝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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