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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不会望气,却有一双利眼,和齐昭昀对视只交换一个眼神,就明白这年轻人果然不同寻常。
  顾寰是急行军回来的,这都是商王的命令,齐昭昀所遭遇的就先是国破,投降,然后是颠沛流离,可他并不狼狈,照样光彩迫人,不可逼视,宛若冰雪。此时此刻再说那是灿然容光,未免是低看了齐昭昀。
  那是他的神采。
  赵朔南征北战,辗转多年,几经起落,见过的人比微时见过的麦穗还要多,自信绝不会看错人,更不会看错齐昭昀这种人。他已经成了流离失所的刀剑,锋芒外露,就算曾有热血,也成了一座冰窟。驱使他温顺地来到新都的并非铁蹄,也并非强权,他只是还有未竟的愿望,未践行的道。
  这种人最难驯服,因为他无所畏惧,也无所牵挂,要说服他得用诚挚与敬意,哄骗,欺瞒,威逼利诱都作用不大,绝不会让赵朔达到目的。
  而赵朔正知道齐昭昀要什么,他相信世间除了自己,再无一人可以允诺给齐昭昀了。
  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天下平定,征尘消隐。
  不管怎么称呼,都得由赵朔来达成。
  赵朔知道这一点,齐昭昀也知道,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只是尚未了解对方,因此风平浪静。赵朔突然笑起来:“孤盼望着都督大驾,已经好几年了。”
  他这是好大的口气,不过所言非虚。无论是觊觎江东,还是付诸实践,赵朔确实已经做了好几年,趁着去年冬天十数年来难得一遇使得澜江全部冻上的酷寒派遣重兵围城只是最后一步,也确实是天命所归。
  虽然于齐昭昀这无异于示威,不过他眼下是被拔掉爪牙一无所有的狮子,倘若赵朔真的激怒他,既不需要担心,也就省略了后面的许多步骤,可以将他置之一旁,不必在意了。
  隐忍并不仅仅是任凭命运施为,还要不为所动,含羞忍苦。
  齐昭昀甚至微微一笑:“也确实得偿所愿。”
  顾寰敏锐的发觉齐昭昀与自己所熟悉的模样不一样。那时候齐昭昀多少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也可称之为收敛锋芒,韬光养晦,或者冷淡避世,甚至是慵懒。
  赵朔与齐昭昀此时此刻都算得上意在言外,重要的并非是措辞,而是态度,齐昭昀远比顾寰所见过的锋利,危险,桀骜,好像一只孤鹤,姿态优美,但夺人心魄的是尖锐和战意。
  他从没有见过排兵布阵,运筹帷幄的齐昭昀,只猜想过,但眼下算是见到了。
  齐昭昀一点都不温柔,需要他证明的时候他比谁都坚硬。
  顾寰站在原地,正如商王所需要的一样一言不发,沉默着等候,但却莫名的心潮澎湃,觉出一种慷慨激昂与无边寂寞。
  他大概算得上懂齐昭昀了,倘若不是时机不对,眼前的齐昭昀简直值得击节赞赏。
  而被顾寰注视的二人说过两句话,都静默下来,彼此用眼神称量对方的斤两,片刻后,赵朔朗声大笑起来,笑声雄浑有力,他伸手抓住齐昭昀的手腕:“今日得见都督,果然如琼枝玉树,可惜……”他的话不用说完,略作沉吟,便带着众人往席上走了:“孤已备好了美酒羔羊为顾郎洗尘,他又给孤带回齐都督,如今吾堂中二俊彦争辉了。”
  他把顾寰与齐昭昀并称,也不知是抬高了谁,又贬低了谁,不过被提到的二人都与堂中其他人一样,表现的相当捧场,滴水不漏。
  第九章 ,师夜光
  齐昭昀并不觉得特别痛苦。
  他父亲死的时候他只有二十岁,不再是个少年了,整场丧仪都由他主持,满眼都是白幡,纸灰随处翻飞,人人都叫他节哀,其实他也并没有怀着深切的哀恸。
  就像是出征的将士知道难逃一死,他从那时候就知道自己将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并且早就接受了。
  他知道的太清楚,感觉却好像跟不上时移世易的速度,永远是谨慎,麻木,冷漠的,假使有刀锋割开血脉,大概也没有恐惧和疼痛,感知像是悠远的回音,慢慢的传递过来,残羹冷炙一样毫无温度。
  在赵朔的宴会上也是如此。
  齐昭昀坐在赵朔的左下首,顾寰坐在右下首,正好面对面。厅堂里有穿着薄纱的美人,和蹁跹来去莺声燕语的侍女,烛火辉煌,玉盘珍馐,金樽清酒,众人举杯祝酒,恭贺赵朔的胜利,恭维顾寰,对齐昭昀若无其事的谈论起新都和他新的宅邸。
  赵朔一向很周全,即使他如今距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也是同样。他给齐昭昀安排的宅邸在城东,新建的宫闱坐北朝南,城东是达官显宦,城西是生意人。新都是新建的城池,从前不过有些权贵的别业和祖产,所以一切都遵循赵朔的心意来修筑,城东宅邸占地宽广,还连着一大片园林,家家户户都有几个山头或者湖泊,给齐昭昀的那一座宅邸兴建了十几年,住过不少走马观花的达官显贵,被历代主人修葺的挺不错,还遗留下不少家人——不过他们都身死名灭了而已。
  齐昭昀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其实对身外之物已经十分不挂怀,但赵朔看重他,这很要紧,他领赵朔的情。
  三杯酒后,丝竹管弦声想起,宴上气氛为之一松,有了几分热烈。
  和顾寰军中的小宴不同,商王这里的更热闹,却没有多少豪侈。齐昭昀早听说赵朔厉行节俭,连楼夫人也不用金钗,不穿拖地的裙子,更少用丝绸绫罗,看来不全是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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