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但他确实无法继续怪罪齐昭昀了。齐昭昀从来也没有答应过他会娶巫烛,二人根本就没有说起过这件事,现在齐昭昀拒绝了,有的是顾虑和为难之处,如果顾寰追着说“都督辜负我!”,那像什么样子?
顾寰是个讲道理的人,低头喝茶,抬头就忍了:“都督并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我懂,我都懂。”
齐昭昀对他一笑,简直像是玉暖生烟,顾寰一愣,丝丝苦涩从舌根底下泛上来,来之前所有准备好的措辞都忘记了,也没了说服齐昭昀收回决定的力气。
二人静默的面对面站着,顾寰慢慢喝完这盏茶,深吸一口气,以请求的语气对齐昭昀说:“请都督跟我见个人吧。”
齐昭昀沉默着端详这年轻将军诚恳的神色与眉梢眼角居然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容,无端端生出一种长辈对天真孩童的怜爱。
其实顾寰并不是不知风波险恶的天真孩童,他只是有一种比齐昭昀更结实,更沉着的热情,熊熊燃烧,稍微靠近他一点,似乎就能被他的执着与赤诚温暖。
遇到这样的人对不坦诚不炽热的人简直是一种伤害,躲不过去的。
“也好。”
齐昭昀回答得十分轻易,似乎早料到了顾寰这个请求,也早猜到了要让他见的人是谁。顾寰其实本来并不觉得自己来得太欠考虑,可齐昭昀深渊静水一般平和以对,他反而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了。悻悻转头带路。
翻身上马,顾寰在前带路,二人一前一后缓步前行。
他们住的这个地方叫荣安里,大概是个吉利的名字,现在又都住着官宦权贵,似乎风水确实不错,路上的行人也少,顾寰不愿意催马,大概是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自己唐突行为的歉意。
齐昭昀真是个好人,顾寰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一路北上都是他照顾齐昭昀,眼下显然是照顾出了习惯。边走边想,深觉对方和颜悦色,慈眉善目,好风度好涵养,而自己就太失礼了,十分不讲究,果然还是考虑的太少。
全然忘了方才是怎么在心里大喊奸狡的。
第十五章 ,祭宫
顾寰之好骗,正在于此,齐昭昀摸准了他的脾气和软肋,借此为自己推脱,分明是头一次,却做得十分熟练,且丝毫不心虚气短,好像做过一千遍一样。
不是顾寰太容易被看透,只是因为他浑身上下都正气凛然,绝不是狭隘记仇的人,这件事终将会过去的,不过是早晚而已,顾寰天性里就不能恼恨一个人太久。
齐昭昀自信不会看错他,果然也没有猜错,两人一路骑马,在他并不熟悉的新都街巷穿行,眼见市井繁华都过去了,匆忙避开不敢冲撞的行人也越来越稀少,远处出现一座朱红的门,飞檐翘角,铺设琉璃瓦,斗拱描金绘彩,悬挂深红色纱幕,号称朱闱,这就是祭宫的大门,以其重要性来说,城不坚,池不深,所仰赖的威严多数都来自于巫烛罢了。
经过此门,就是从俗尘走到星辰之间,超越凡人的命理,进入神明的地界了。红纱轻盈如梦,里头住着一群与世隔绝的巫女,其中之一是他们此次要拜访的巫烛。
顾寰对这里熟门熟路,来之前巫烛应该就已经知道了。有双鬟的白襦红裙少女站在门边,见到二人翻身下马,往前迎了几步,屈膝行礼:“请随我来。”
齐昭昀对顾寰询问的眼神回以许可的颔首,于是二人又一前一后的随着这个少女进去了。
天下所有祭宫差不多都是这样,从朱闱进去,首先是一个深深的广阔庭院,正对着五开间的大殿,敬拜神明,是人人都可以来焚香祝祷的,有穿红襦白裙的典祭司香,平日管着供花,换水,收取功德钱,也同人解梦解签。大殿前面有个水池,浮满了夜里会发光的千叶白莲,是一大景观。池水中央矗立一座石塔,顶端有一个小孩拳头大的蓝色宝石,星子一样莹莹发光。等到了夜里这整个池水就好似白云乡里托出一颗被微蓝光晕围绕的满月,简直不类人世。
池边四面都放着承露盘,里头盈盈一层浅水,从天而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前来烧香祝祷的人从这里经过,掬一捧水喝了,就好像得到了赐福。
这里的莲花没有人敢攀折,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似乎都埋藏着无限福祉,祭宫里飘荡着黄钟大吕的声音,高远渺茫,但其实并没有人演奏乐曲,倘若多看巫女两眼,远道而来求巫女赐福的异乡人就好像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天上。
这正殿之后第二进是巫女们清早集合,诵读经书,演练法术的地方,也藏着典籍,还有其他隐秘所在,用来招待不远露面的王公贵族,和不能抛头露面的仕女夫人们。
再往后的地方天幕被巨大的星盘所取代,群星如此之近,只要架个梯子就好像能握在手里摘下来,她们在此测算天命。
巫烛身处祭宫深处,几乎不见外人,就齐昭昀从顾寰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她也不常见顾寰。深居简出对巫女而言是常态,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如此。赵朔亲自迎请她到新都来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这十年间巫烛建立起一个强大的祭宫,执北方巫女之牛耳,天下无人敢声称出其右,自然更是矜贵了。
无论是佛还是巫,一旦与权力接壤,所谓看破红尘,所谓高洁无垢全不过是托词,都成了权力的一部分,其人也早就成了权贵。比如师夜光,比如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