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往常巡营可不代表有什么危险。
顾寰先是被吓得喊了一声齐昭昀的表字,之后总算回神,想起来齐昭昀应该不会出事,但仍然紧张的望着水面,连算账都没有功夫。岸上的人乖觉,见水里那十几个人仍然面面相觑,好似被吓了一跳的小鸭子,呼喊着提醒:“找人啊!督军呢?快找!”
一语惊醒呆愣的众人,于是咋咋呼呼的在水里摸鱼一样摸起齐昭昀来,顾寰也不顾劝阻要登上竹筏,齐昭昀冒出了头,摆手示意他不用过来。
“我没事,吓他们一吓而已。”
说完这句话齐昭昀也没有上岸,他反而划着水越退越远,好似一条姿态优雅流畅的游鱼,往南面鲜少有人去的靠山水区去了。顾寰张了张嘴,当着这么多眼睛没法下去把他拽上来,自己的心肝又在怦怦跳,只得抽空往湿淋淋呆愣愣的十几个不听话的军士那里瞪了好几眼,眼睁睁的和其他人一样看着齐昭昀身影消失在烟波绿萍之中,几乎看不见了,继续提心吊胆。
南面那里几乎没有人去过,因此水生植物也没有怎么清理过,绿萍莲叶田田,水里还有水草,岸边垂下柳荫,是僻静安谧的地方。
过了一会,顾寰已经耐不住要叫人去接他,唯恐他被乱流卷走的时候,齐昭昀冒出了头,又游回来了,手里还护着一支什么东西。顾寰穷尽目力看了一会,发现那是一支荷花花苞。
这附近有朵荷花可不容易。
齐昭昀一路游过来,乱纷纷的水面也寂静下来,他湿淋淋的走上岸,将手里的花递给顾寰:“我方才就看见了,正好,给你。”
众目睽睽,面面相觑,大庭广众,顾寰捏着花梗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做看起来会更像是正常的战友情。而齐昭昀脸上还黏着湿漉漉的发丝,水珠纷纷滚落,这场景一点忙也没有帮上,顾寰伸出另一只手给他擦掉脸上的水,脱口而出的话也不是避嫌:“冷不冷?”
齐昭昀被他逗笑了。
顾寰认识的齐昭昀不是这样的。既没有精悍勇武的面目,也多数时候都是冷色调,带着自然而然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冷淡,好似他自己说的那样,不是白梅就是仙鹤。
但此时此刻并非如此,顾寰默不作声,不动声色的吞咽,被一阵干渴掠夺了大多数心智。他知道齐昭昀做了什么,回来的时候留下的亲兵就七嘴八舌的说了实在拦不住督军。赶来的时候又在一排竹筏中间听了个绘声绘色的全场。无论是一马当先超过别人一个身长游过几里水,还是到了浅滩上和十几个人打得风生水起不露颓势,顾寰都深恨自己没有亲眼得见,也怀疑自己亲眼见到了是否还能维持得住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齐昭昀也不是没有暴露过这一面。当初把顾寰逼入山坳的时候顾寰也曾经击节赞叹,觉得这手法精妙,这智计高超,甚至不分敌我的遥想了一番这种人该有的模样。
至于其他时候他听到的齐昭昀的传闻更多,军中和他交过手的都恨恨的叫他狡貉,这也并非没有理由。被他节节深入逼迫到无路可逃的不在少数,齐昭昀最擅长的战术就是借助地势堵人,四下包围之后占据高处先是放一波箭,而后骑兵冲杀,步兵补上。
这可是个赶尽杀绝的路数,要说顾寰从中嗅不出齐昭昀的某些人格是绝不可能的。但这一面他从来没有见过。或许齐昭昀内心深处十分凶狠,自始至终都咬紧牙关度过独属于他的一波波痛楚,但至少在顾寰可见的水面上,他始终温和又雅致,丝毫不露残忍。
他也听说过一些齐昭昀在宣政殿的动作。政斗比起战争总是兵不血刃的,齐昭昀也没有什么不死不休的对手。不过就这两年恨上齐昭昀能把牙咬碎的人也已经不少了。
他总是能赢。
而顾寰总是正好错过,不能得见。
顾寰心里其实有些不服气,觉得自己运气不够好,看不到一个凶巴巴的齐昭昀。现在他看到了,且为此心荡神驰,就更加知道这是真的,他确实错过了太多摄人心魄的模样。
他捏着齐昭昀给他的那支花,得很小心才能不弄坏,花梗上的刺不能伤到他,倒是都被他压进了手里。顾寰很想说点不大正经的,但现在不是他该说这种话的时候,看着他们的人群没有得令是不会散去的,于是顾寰强自镇定,清了清嗓子。
齐昭昀见他眼中流露出被压制的压抑渴望,就猜得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伸手搭在他手臂上,带着他往岸上走,一步一个湿漉漉的脚印,浑身上下都是哗啦啦的水往下流,心情倒是十分愉悦的:“我没有事,倒是很久不曾这样酣畅淋漓的比试过了,这些精兵……确实精良。”
虽然被压着打了一通,但显然齐昭昀并未因为凶残且矜傲而获得更多敌意,反而有了拥趸,听到齐昭昀承认他们的苦练确实有效,倒是喜形于色,纷纷簇拥上来,聪明的无视了顾寰仍然不赞同的表情,和齐昭昀搭起话来。
军营并不是世上最好懂的地方,但潜规则之外的法则却相当明晰。说上千万句废话也比不上有能够把将士们从沙场上带回来的能力更能服众,因此拳头越大,也就越受尊崇。齐昭昀露了一手,心满意足的并不是只有他自己,凡是见识过这一幕的人也就从此都对他有了敬畏之心,这就是他在新军威望的起源。
顾寰从少年时代就在军营之中摸爬滚打,比任何人都明白齐昭昀为什么要这么做,因此也只好在众人有意无意看透自己不会发火之后站在后面,望着齐昭昀的背影摇了摇头,在放任他被簇拥之前喊了一声:“先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