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几十年的夫妻情谊,数十载的甘苦春秋,到了最后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和赵朔结发的时候只想到日后艰辛也罢,荣华也罢,都是二人一同度过,是什么让她到了今天这一步?
这并非歹毒,这是苦痛。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不甘心,因此怎么也无法将那个预言说出口。三易而亡,这太……太残忍了。她的儿子并不比任何人差,为何就因为这四个字不能得到该得到的东西?而别人的儿子为了六个字尚未出生就能预定储位?这未免可笑。
从前她也是虔诚信奉神灵与命运的人,可神灵与命运太爱作弄人。
她知道了赵济的全部计划,知道自己应该在一清早就召顾夫人到自己宫里,给她喝下含了朱砂和符咒的茶,将她软禁起来,封锁宫门,不许互通消息,之后等待赵济带人进来催生。这对女人的损耗和对巫女的损耗都很大,就算不死也会去半条命,倘若到时候她还没有死,那就杀了她。
然后就好了,赵朔不会为此废后的,只要不废后,她就还有机会。
第七十七章 ,卷帘
皇后一生并不是没有做过凶狠歹毒的事。她的丈夫是赵朔,他们夫妻都不是什么好人。当年赵朔与人争斗,她与孩子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却被人识破,几百人围攻府邸,是她指挥若定,在院中坐着高声命令府兵拼死抵抗,才保全了堂上二老和几个儿女。
她也不是没有杀过人的人,只是这一次不同,她作为女人要杀灭别的女人,她身为母亲要逼死另一个母亲。她是皇后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要和顾夫人争斗什么,因为顾夫人和其他赵朔的姬妾虽然有所不同,但毕竟只是一个姬妾而已。她能容得下别人,也就容得下顾夫人。
她能容得下其他庶子,当然就容得下这个庶子。
然而形势不同了,他们虽然是结发夫妻,眼下却得分道扬镳,为自己考虑。她为此感到彻骨的悲凉,同时又像是危及领地的母狼,不得不弓起身子低声怒吼,采取行动。那个预言犹如一个强有力的威胁,和严重的侮辱,皇后没法忘记,更没有办法不当一回事。
她曾经相信过,然而儿子的爆发也令她徘徊不定:为什么,凭什么?
她本来对顾璇玑也好,对丈夫也好,绝无敌意,但现在什么都变了。她封锁宫门,命人去请身怀六甲,随时有可能生产的顾夫人过来。
顾璇玑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她对皇后一向守礼,但也没有更多,二人从来都是点头之交。然而皇后的懿旨无人可以违背,她还是跟着来了。
宫苑里没有什么人,前一夜刚下了雪,厚实且寒冷。顾璇玑问过前来传旨的宫人皇后为何召见自己,但那宫人显然也不知道太多,她没有犹豫太久就起身吩咐准备辇轿,往长秋宫而来。她虽然怀着孩子,十分疲惫辛苦,但近来除了看不到自己的脚尖之外没有太大的烦恼,不过是等着生产罢了,每日都很清闲。顾寰走时又把几个妹妹送进宫来,和她作伴,有妹妹们照顾陪伴,倒也不算烦闷。
长秋宫前同样寂静。顾璇玑撩起帘子望了一眼外面,隐约觉得风向和天色都不大对劲,于是多看了一眼。带甲侍卫面无表情的森然站立着,仿佛钢铁铸就。她伸手自袖中拿出一枚金簪,长长叹了一口气。
皇后端坐在椒房殿之中,身边环绕着宫人,殿内温暖如春。顾璇玑被人扶进来与她见礼,挺着大肚子也拜不下去,只勉强弯腰:“皇后。”
她几乎是有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虽然并没有隐藏经历了多少岁月,但偏偏仍然留有与众不同的光辉,从未有人看着她的时候能意识到她也将近三十岁了。皇后默默看着这个与自己的女儿同龄的女子,心头蓦然袭来一阵荒谬感。她几乎要缩手,但仍旧忍住了一切浮于表面的下意识反应,对顾璇玑点了点头:“好了,你也不要勉强,就坐吧。喝点蜜水?”
顾璇玑回以微笑。
虽然同住宫中,且关系微妙,但其实二人并不经常见面。皇后不爱与嫔妃多说话,顾璇玑也不愿意出门,彼此之间见了面更不会言语交锋,都相当克制,绝不互相为难,以至于现在居然有些无话可说的尴尬。皇后心知自己要留她直到药效发作,于是看着自己裙裾上的绣花,淡淡开启了话题:“天越来越冷了,你这孩子还没有发动的迹象,我想你也等得太累,老拘在室内不能活动未免无聊,恰逢新雪下来了,今日放晴,就找你来说说话。”
无论是巫烛还是顾璇玑,都不是会说太多客气话的人,于是顾璇玑也就简明扼要的谢过皇后的好意,接过宫人给自己倒好的温热蜜水,握在手心里抿了一口:“您有心了,这几天确实无聊。”
她这个脾气不是秘密,皇后也早就知道,远在顾璇玑没有进宫的时候,她和皇后也时常有联系,可惜后来二人共侍一夫,原本该有的情分也就不能续上了,如今彼此相争虽然都在暗处未曾明言,但言笑晏晏本来就是绝无可能的事。皇后对她的冷淡和寡言少语并不意外。轻轻拂一拂自己的裙裾,在冷冷清清之中道:“我知道你的性子,并非耐不住镇日无聊,不过能做个伴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事。”
转而对宫人道:“去把帘栊卷上一半,窗户开半扇,我与顾夫人赏雪。”
椒房殿很大,只开半扇窗户并没有什么不妥,顾璇玑也就没有说话,捻起一块点心,和皇后一起看着侍女卷起帘栊,露出窗外假山上的积雪。香炉里的香都灭了,皇后一向只是熏熏屋子,并不爱浓重的气味,即使是敏感至极的孕妇,顾璇玑也没看出太大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