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信中末尾,老王爷写道,“孤本不欲留汝,然吾儿求之,今番仍望慕公子深明大义好自为之,切不可令吾儿铤而走险,坠万劫不复之地。”
言辞恳切,也充满震慑威胁。
慕习将信烧了,火苗迅速吞噬了每一个不该让第三人见到的字,只是烧到最后,慕习还在出神,指尖来不及撤回,被火苗燎到了一瞬。
钻心的疼。
他去西南角那座孤坟边坐了一会儿,黄土不言不语。
他只是想问问此处的那个人,如果梁元劭发起疯来,是他的话,他会怎么做?
第16章 你可真是荒唐
31
慕习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时机和话头探问梁元劭到底作何打算,却先被梁元劭带出了府。
日头初升,树木茂盛,枝叶花瓣披着清晨最柔和的霞光,乡间小路坑洼不平,两驾马车隆隆而过。
慕习是被颠醒的,脑袋本应重重磕在车厢内,却落入了一双温暖的大手。
他猛地睁开眼,坐直身子理顺衣襟。
怎么就睡着了。昨日夜里梁元劭带他出城,王城本该已下了钥,却不知他如何打点的,一行人从侧门畅通无阻。
慕习惦记着梁元劭此时行动,定有蹊跷,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暗暗让自己打起精神,结果到了下半夜,实在体力不支,还是瞌睡过去了。
他用手掌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儿,就算梁元劭在车厢里垫了又厚又软的狐皮毯子,这样坐了一夜,他也实在难受。
梁元劭在一旁却依然是坐得笔直,看不出疲惫的样子,眸底甚至还有一丝雀跃的兴奋,他说,“马上就到了。”
慕习撩起车帘,闻见山林间阔远幽然的清香,这一片几乎人迹罕至没有人家了,他没想到要走这么远,他转头问,“我们到底要去哪。”
“带你看样东西。”梁元劭说。
见慕习抿着唇,神情戒备,梁元劭笑道,“我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慕习撇撇嘴,腹诽道,也不是没可能。
“我若是舍得,又费什么力气把你这块捂不热的顽石放心肝上。”梁元劭嘴上带着些埋怨,手上却还是拿了个厚枕头给慕习塞在腰后,作用不大,聊胜于无。
梁元劭又说,“你若实在累,可以躺在我腿上。”
慕习小声嘀咕了句,不用了。
他想到底看什么东西要这么兴师动众的,带了一队护卫人马不说,后面的马车出行前他探查过,里面堆满了行装,像是要出远门。
可方才梁元劭又说快到了,看来,他们并不是只有一处要去。
思虑间,郎亭的声音响起,“世子爷,咱们到了。”
梁元劭先下了车,下令道,“原地休整。”
然后他将慕习带到附近一处池塘,人马都没跟过来,只他们两人。
他自己先蹲下了身,掬了一捧水,丝毫没有小王爷的作派,倒像是彻底卸了什么束缚,抹了把脸对慕习说,“你也先简单梳洗下吧。”
慕习环顾四周,竹林清俊,雅趣横生,他抬手摸了摸树皮的纹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涌上来,他不自禁地喃喃道,“我好像来过这里。”
梁元劭脊背一僵。
慕习尝试回想,是什么时候和什么人来的,多半是三五年前了,那时慕府还如日中天,他想了半晌,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放弃,他也知道,自己对嘉北之乱之前的事,总是有很多记不住。他的人生就这么被家破人亡划分了片段。
但反倒是嘉北之乱之后,他才更像个活生生活在每一刻里的人,会痛会恨,会对自己的处境惶恐不安,会记得受过的屈辱和能缓口气的舒然。
但在嘉北之乱之前,他更像是个脚不沾地飘荡的魂灵,人人都传慕公子性子孤高常人难得其青眼,甚至见面交谈都是少的,但其实他只是不感兴趣,他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年纪轻轻就如文曲星降世一般被捧为天才,身份又贵重,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所以他对世间之事越发冷淡,没什么人或事能激起他想铭记的欲望。
直到慕家倾倒,他才知从前这种忧愁也是一种运气和双亲爱护下的特权。
但梁元劭却记得,他们在这里发生过什么,这里是他对慕习心意的开篇。
32
五年前,慕习十三岁,登金銮殿,皇上亲绶重礼,封圣童郎,举国同庆。
慕习自十岁起,篇篇赋论皇上都读过并看重,但最让他欣喜的是,天降文曲星,乃庇佑大梁的吉兆。
那天之后,满朝文武都在等他金榜高中登科入仕,有心思地便早早开始筹谋逢迎了。
只因皇上特许,他十三岁也可科举,在满十六正式为官前,准他在三省六部轮换学习。
此荣宠,可是大梁建朝来独一份的。
然那年科举,慕习却并未参加。
科举后,慕知章推行书塾改革,从过往只看圣贤书到更应知天礼懂风物解人生疾苦,半大的孩子都甚为欣喜,都是爱动的年纪,哪样不比苦背书强。
民间的动向传进了宫中,一众皇子皇孙也心痒难耐,不知哪个起的头,央着慕知章也要出宫门,去看看外面。
皇上那时到底是爱重慕知章的,思来想去还是准了,皇帝尚有微服私访一说,几个孩子不碍事的。
但那天依然是好大的阵仗,派出去半个禁军,前呼后拥着一堆孩子,哪能见到什么民间疾苦啊,老百姓都只顾着跪地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