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慕知章不愿打扰百姓,清晨出发从城中快速穿过后,便出城进了郊外,下午方至这片雅林,初秋时分,风轻云淡,天地开阔,这些皇亲国戚们从小长在森森宫墙宅院内,第一课先学着怎么释放心性也是好的。
那天是梁元劭第二次见到慕习。
他远远站在竹林的山坡上,与闹作一团的皇子皇孙隔着距离,他着淡青色锦袍,最外一层罩着月白色的纱衣,腰间系的紧实,个子虽不高,脸也稚嫩,但身形笔直,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似全然不把这些身份尊贵的人放在眼里,因着五官清俊,竹林掩映下更显气质若空谷幽兰。
初见时,梁元劭便觉得他与众不同。他甩下身后众人,三步并两步地爬上山坡,问他,“你不来一起玩嘛。”
梁元劭已经十五岁,走近了才发现,自己要比慕习高一些,见慕习没有反应,便说的再绘声绘色些,他说,“那边有座荒庙,吓人的紧。”
他作势要伸出刚翻了泥的手去拽慕习,慕习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态度倒还算礼貌,道,“不必了。”
然后转身便走,落叶踩在他脚底下,吱呀吱呀的。
梁元劭愣了下,追上去跟在后面问,“你怎么都不问问我是谁。”
慕习道,“自然是凤子龙孙,我知不知道又有何妨。”
梁元劭还是第一次遇到不关心他身份的人,他无论走到哪里,人们对他的态度总要取决于他的身份,往往知道了他是瑄王爷的嫡子后,都敬而远之。
十五岁的梁元劭自知自己不过是个质子,也乐于演一个不求上进的二世祖,凡事绝不冒头也不拖尾,这是年纪小小的他便知道的生存哲学。
但眼前这个人不关心他的身份,这让他没来由地第一次生出些出格的想撒野的念头。
他拍掌大笑起来,说,“你真是个妙人。”
他们这么一前一后的走了一段,实际上是慕习在走,梁元劭在追,一路上他断断续续地问东问西,问他喜欢读什么,喜欢吃什么,是否真的过目不忘,那能不能倒背《左传》。
慕习顿住脚步,无奈地回身问他,“你老跟着我做甚。”
梁元劭笑嘻嘻地说,“我还真有点累了,我们坐下歇息会儿。”
话音落地,他余光就扫到了身侧不远处还泛着波光的池塘,他兴奋地指给慕习看,问他,“你会游泳吗?”
“啊?”慕习还没反应过来,梁元劭已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开始解身上的衣带。
慕习看得眼神都有些僵直了,梁元劭下了水,游了一个来回。
阳光下随着梁元劭的动作一层层荡出去的波浪,金光粼粼的,慕习找了岸边一处干草堆,抱膝坐下。太阳开始落山了。
梁元劭游了一阵,见慕习没有动静,起身往岸边走,在慕习面前蹲下,他有几缕碎发被打湿贴在额头,皂白分明的眸子对着慕习的五官瞧瞧看看,然后他问,“你怎么总苦着一张脸。”
慕习不以为然,微侧过头,嘟囔道,“关你什么事。”
梁元劭脑中灵光一闪,起身往慕习身后走去,他手脚并用没两下便攀上了一颗大榆树的树杈,他站在上面喊,“你看着啊。”
之后便如一条打挺的金鱼,绷紧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咕咚一声,一跃入水。
水花四溅,慕习没来的及退后,水珠四散落在他的衣襟上。
他本就被梁元劭的行动吓了一跳,又被水泼了一身,比起生气,他倒更记得刚才水珠在空中扬起,有彩虹折射入眼中。
梁元劭撸了一把脸,从水里跳起来冲他喊,“真抱歉,忘记告诉你往后点了。”
“你”慕习抖抖身上的水,最后气道,“你可真是荒唐。”
梁元劭无赖地咧着嘴笑,问他,“还想再看一遍吗?”
慕习眨眨眼,他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有了爱看这砸出来的水花的恶趣味。他还在犹豫的功夫,梁元劭又完成了一次鱼跃龙门。
等他自己也玩的尽兴了,也着实拉不动慕习下水,梁元劭才翻上了榆树的树杈坐着,稍微消停些,他荡着脚伸出手对慕习说,“我拽你上来吧”。
慕习坐在因为承受了两人重量而摇摇晃晃的树杈上时,摒着呼吸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梁元劭还在一边笑他,说“你别怕,摔下去也没事儿。”
慕习只后悔刚才为什么鬼迷心窍,要伸出手去。
远山如黛,夕阳如血,初秋静谧高远,两人安静坐了一会儿。
半晌,梁元劭开口问道,“你在为了什么不高兴啊。”
没了玩笑语气,他眉目疏阔,慕习望向他的时候,莫名觉得他有了一丝与刚才玩闹时全然不同的深沉。
慕习的指尖虽然依然紧紧扣着树皮,但多少比刚才放心些。他也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选了比较具体的说,“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科举。”
梁元劭问,“那你想干嘛?”
慕习清秀的五官微微皱起来,透出迷茫和困惑,他说,“我可能想庄周梦蝶,了此一生。”
梁元劭脱口而出说,“你才多大”,后来见到慕习神色认真,没有思虑上一段时间是不会透出这种认真的,他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梁元劭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摇摇头,垂眸道,“也许有人就不想建功立业呢?”
这超出了梁元劭的认知范围,半晌他才闷闷地说,“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