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站立能够让人保持一定的清醒和冷静。
  在场外跟在场内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赛场那一圈矮矮的横栏并不高,国中生踮起脚尖,抬脚就可以跨过,但却是无形的结界,将持续积压的氛围和情绪笼罩在内,恶性循环。只缺一个引子,便可以滚起沸浪,将人吞没。
  “你能确定了吗?”老爷子问。
  大概是我装无辜的功夫没有和久到家,老爷子嗤笑一下,“难道昨晚熬夜看到凌晨两点钟还没有找出他们的暗号吗?”
  我不能说没有,那样就合了老爷子的暗含之意承认自己智商不行。
  我把目光投向场上,仔细地把刚刚镇西战术交替的细节在脑海中以0.5倍速重新播放了一次,与昨晚得出来的猜想进行匹配,以保证他们没有在上场前临时变更暗语。
  “是的。”我确定。
  中场休息。
  我将昨晚发现的线索说给他们听。
  “发音的【促音化】?”
  “那个14号转校生说的话大都是非常书面的日语,大概是因为他还在学习日语中。”学习一门外语时最难搞的永远都是地道的表达,由于时间很短,我只把昨晚上我的各种方案假设推导过程全部pass掉,直奔主题:“注意他们的二传手,当他把く促音化掉的时候就是暗示用快节奏强攻。”
  “14号个人素质很强,但排球不是一个人的比赛,他们最大的劣势就是配合度还不足。”
  古森很明确这点,所以昨晚他才会偷偷爬起来看视频想要找出暗号。但睡眠不足会严重影响正常发挥,所以我才赶他回去睡觉。
  但我又不用上场,熬成兔子眼给我一个晚上补觉就回来了,根本不损失什么。
  我看着他们上场的背影,看不见他们正脸的表情,但我想那应该是我最熟悉的模样。
  古森跟我说谢谢,我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好。
  ——我只是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战术暗号破解只是剪了对方一条路,镇西的实力绝对不仅仅是靠新奇战术制胜,如何利用这份「先机」混淆打乱对方节奏,如何一个球一个球一分一分赢下来,都是和久他们在努力的。
  而我能为他们做的也只剩这些了。
  我是个兴趣淡薄的人,从小到大没有执着地喜欢过什么东西,也不是很理解为了一个东西拼尽全力的感觉。
  但只是远远看着,他们眼中的微光似火舌,顺延着遍布全身的血管无孔不入地钻进五脏六腑,仓皇交错间便冲得人头昏脑胀,最终于心脏处扎根,源源不断的热能使得它噗通噗通狂跳。
  ——我从未想过人的心脏可以沸腾到那种地步。
  那是万物盛开,是全世界都尽收手中。
  我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少年热血漫画得以长盛不衰,老少通吃。
  这些来自人性深处的情感共鸣不需要被教育和训练,「友情、努力、胜利」本就是每个人心中最真实的情感需求。
  “丫头。”
  我怔怔回神,终于放过了我手里揪着的那点可怜的衣角布料,指尖由于过于用力而隐隐发麻。寻着声音转过头,恍恍惚惚中聚焦看清楚老爷子站在我身边,左手还拄着他的那根拐杖。
  我感觉到我的后背被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推动着,那只手上已经留下时光的皱痕。
  “去吧。”他笑着说。
  我顺着推力往前几步,眨了眨眼,用力看清这不太真切的、吵闹的、缤纷的世界。
  他们在大笑,在呐喊,在朝我伸出双手。
  那点火星点燃荒原,掀起了一片遍野大火。
  我的脚步加快,不过是短短的距离,可能是我太心急,竟也在加速度的加持下有了不小的速度。
  或许像个鲁莽的小炮弹,但当时的我脑子里根本容不下这点想法,我满心满腔的情绪亟需一个出口宣泄出来。不然我可能会被这铺天盖地抑制不住的热浪燃烧殆尽。
  我扑到他怀里,顾不上他有些僵硬的躯体,甚至忘记面前这个人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汗水和半湿的衣衫是留下的勋章,也是我平日里所避之不及的。
  耳畔紧贴着的骨肉传来杂乱的重音,通过紧密相贴引起共振,顺着支管一下一下传导到胸腔处,最终是两处同样重量的心跳声,那种音调的震动令我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离地小小蹦了一下。
  我抬起头,看得出圣臣虽然很想保持他平日里习惯的下撇弧度,控制住一贯以来的表情管理。但显然不是很成功,他的嘴角时不时浮起一点上扬,然后又像怕被人发现,不好意思地压了回去。像是倒扣在水缸里的葫芦瓢,按下一头总会翘起来。
  我将双臂收紧,绕过他的脊背,狠狠地箍住了一下,然后松开。
  我太高兴了。这比我以往任何一次获奖赢得比赛更加高兴。
  这种动作仿佛可以把脑子冲昏的东西倾倒出来。
  我转身,连旁边的人是谁都没认出来。毕竟他们都穿着井闼山黄绿色的队服,但不重要。
  我伸出双臂,在指尖将欲触及对方之时,感觉到腰上被身后绕过来的一截手臂拦住。
  那只手稍稍用力,我的脚尖为点,以右脚成轴,前掌在刷地油亮的木地板上拧出半扇卷起的杏叶,被轻而易举地拉了回去。
  两具温热的躯体撞在一处,他低下头,侧脖颈贴在我脸颊,血流涌过,脖上微鼓的筋络轻轻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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