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陆效禹慢慢收敛起一个严肃的表情:这不是说着玩儿的,周宿。
站了整节课,周宿有点累,他挑了张靠窗的椅子随意坐下:我本来我只是想去他们家看看,我想知道晁保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从哪里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怎么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陆效禹很好奇:他们家是什么样的?
穷困潦倒。村里邻居都已经盖了混凝土的房子了,他们家还是砖房,像样的家具一件没有,电器也少,最值钱的资产估计是佛龛里那尊铸铜的神像。
求神拜佛,和买保健品,本质倒是差不多。
堆了一墙的快递箱,不光是从我们家买的,五花八门的都有。
他们家已经没人住了吗?
摩的司机告诉我,晁保平还有个大哥,但一直在外省打工,很少回来。晁保平回来得多一点,但回来了父子俩大多时候也是吵架。他骂他爸糊涂,他爸骂他不孝。闹得很大全村人都知道。
下课铃响了。陆效禹走到他身边,把活动室里的灯打开,白炽灯一亮,天色显得更暗沉,窗户玻璃一片雾蒙蒙的,颗粒感严重。从高层看下去,穿着白色校服的学生们往校外散,纷纷扬扬的灰点很快融入了街道的川流。
周宿把手摊开伸到窗外,仿佛还能感受到灰烬被风从手掌中带走的感觉:我进了他们家,你知道他把他爸的骨灰放哪里吗?
陆效禹安静地听他说。
就在那堆快递箱旁边,一个薄薄的木盒子,跟快递箱颜色还差不多,我都差点没分辨出来。
我爸妈死的时候,他爸已经去世了快一个月了。按常来说,头七就应该下葬了,对吧?买不起墓地,找个殡仪馆寄存总可以吧?再不济,农村弄块土碑也不难啊。
他一直没有办丧。
是,我看到那个盒子的瞬间我就明白了。我能解他的心情。
周宿把手收了回来,看向陆效禹:他也改变不了他爸,只不过他没能接受这个事实。直到他爸死了,他都没能接受。我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痛苦。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比他早得到解脱。
我不是想报复晁保平,他已经被判死刑了,我再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的。周宿微笑起来:我只是帮他做了他没能下决心做的事情而已。
好半晌,陆效禹才说出一句:你对他产生了......共情。
周宿并不否认:和杀人犯产生共情,听起来很不道德,对吧?
陆效禹耸肩:那要看怎么定义道德了。他顿了顿:就我个人而言,道德的阈值可以很灵活。
然后他们相视一笑。
陆效禹收拾好了活动室。他们关上门的时候,走廊刚好飘着一点雨。
地板被雨水打得一半深色,一半浅色,像泾渭分明的两条河流。
我确实去了信石监狱。陆效禹知道他也欠周宿一个解释:我去见了晁保平。
周宿猜到了原因:你想亲自问问他关于我的事情?
陆效禹点头:他说,他不认识你。他知道你父母有一个孩子,一个男孩。他之前也看见过你。但他以为那天在你家没有看到你是因为你已经去上学了。
我以前每天早上起得很早。周宿回忆:我爸妈直播卖货总是要播到很晚,家里也很吵,所以晚上我在家里没有办法认真背书,需要背的一些东西都是早上起来背。
那天早上晁保平开门的时候,其实我就听到声响了。我一开始以为是保姆阿姨,但是脚步声又不像。我就知道是陌生人进来了。
我当时在厨房里吃早饭,顺便背单词,我爸妈在楼上,保姆房在客厅的另外一边。我从厨房的门缝看到他在客厅翻箱倒柜,第一反应是给我爸妈打电话,但是打了好几次他们没接到。通常他们晚上一点钟才下播,三、四点睡觉,早上六点正是睡得沉的时候。
我没敢出厨房,就先躲在了橱柜里。他很快就进了厨房,我本来是在报警的,不敢出声,电话没拨出去。因为太紧张了,他离开了厨房好一会儿,我都忘了自己要干什么。然后......
然后我就听到保姆的叫声,再是我爸妈的。直到他完全走了,房子里安静了,很久之后我才想起来我本来是要报警的。我才打了报警电话。
这些话,周宿其实在警察局的时候和陆百宁说过。
但陆效禹是第一次听他说。他伸手,在身侧握了握周宿的手。
后来陆阿姨告诉我,晁保平说他本来不想杀人,只想拿钱。是因为保姆早醒发现了他,事情才逐渐失控。周宿表情很平静:我其实是相信他的说法的。不过,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期中考试结束后,周宿去参加了闫相友组织的种子公司的参观活动。
周六中午一吃完饭,活动人员在学校门口集合上了大巴车。周宿走到后排看到王双双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她的旁边。
抱歉。王双双很诚实地说:我是看到活动名单上有你,我才报名的。你别告诉我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