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记得每一首歌,能准确无误地给覃冶最恰当的伴奏,他甚至记得很多处剧情高潮的台词。但他依然会被这个故事打动。
  在两首歌的间隙,谢白榆抬眼往楼下看去,覃冶的调度刚好走到台中。他沉浸在剧情中,不是覃冶,是故事里叫安之的男生。
  《十八岁半》是个很现实的悲剧。
  安之是县城长大的孩子,他优秀且骄傲,凭一手高分的成绩和热烈的性格在少年时代过得恣意而张扬。他跳过两次级,又在高考中毫无悬念地拿下一个很不错的成绩,几乎身边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一个孩子应前途光明未来顺利。但是在到大城市读大学后,巨大的落差将他骄傲击得稀碎,安之发现,在刻板的环境中冲出来的他不再具备任何高人一等的资本。
  他在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学着并不擅长的专业——只是因为高中身边所有人都说这个专业前景好,安之过得痛苦又无人解。没有挣扎过吗?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没试过自救,但是毫无用处。
  就是在安之濒临崩溃的时候,怀恙出现了。
  “喂!你自己在那里干什么!很危险啊!”
  安之的双脚已经踩进芦苇荡的烂泥里,猛地听到头顶传来的叫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这么偏的地方居然还有其他人。
  但是他看不清,那人好像开了手电,向他照过来。安之望着桥上,只能看到一团晕开的、温暖的光。
  怀恙有跟他几乎相反的人生。他见多识广,生活丰富,好像永远游刃有余。
  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次又一次把安之从情绪决堤口拉回来。他倾听、安抚、开导,他说的话被安之记在日记本上,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你还跳过级啊,那么厉害。”怀恙说,“那你岂不是才十七岁。”
  “那等你成年我送你个礼物吧。你生日什么时候?”
  “四月五号。”
  “四月五号?”怀恙没有提到清明节,没有像很多人一样露出觉得晦气或者可怜的表情吗,他只是说,“那时候我不在学校哎...那就这么说定吧,等我一回来就去找你!”
  后来安之果然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怀恙,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他的生日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年暑假安之没有回家。在上大学之前,他给自己的规划是读研、读博、做学术,大学的成绩击碎了这条路,他被迫开始卷实习,随波逐流地忙碌却只为了毕业的简历能更好看一点。
  八月的某一天,安之下班往宿舍走,经过图书馆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安之抬起头,只能看到楼顶的人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怀恙直起身一跃而下。他在空中坠落,像鸟被打穿翅膀,摔在安之的眼前。
  全场灯光骤暗,时光开始一幕幕闪回......
  边胜清把安之个人的挣扎和痛苦放到了社会背景中,城市和城市的差距之下,他的不堪显得渺小,也就不会让人觉得矫情。
  最后一幕,台上却仍旧有安之和怀恙两个人的存在,这次他们之间不再靠服装区分。覃冶有时是安之,有时是怀恙,或者台上某刻站着的究竟是谁完全取决于观众的自己的解。他奔跑、呐喊、摇摇欲坠,可能是安之把自己活成了怀恙,也可能根本没有怀恙这个人。
  在围读会上谢白榆听覃冶和边胜清讨论过这个结局,边胜清说他也不知道。
  “它就自然该是这样。”
  怀恙死在了安之的十八岁半那年,或者安之死在了自己十八岁半。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谢白榆想,片尾大概会缓缓打出一行:谨以此献给在现实的不堪里倔强挣扎的你。
  但是小剧场并不隔着荧幕,人物和故事都活生生地就在眼前。所以谢白榆只是在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熟练地弹起返场歌曲的伴奏。
  谢幕不再需要乐器,谢白榆关了ipad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凳子上,和其他人一样看着台中的覃冶。
  覃冶也还在情绪里没有出来,他站了片刻,才缓缓环顾四周,深深鞠躬。
  观众几乎全是女生,很多人在场灯亮了后都在互相借着纸巾擦眼泪,直到覃冶鞠躬、又起身,她们才跟着缓过来,送上压抑很久的掌声和欢呼。
  “感谢大家在周x的晚上来到岁安小剧场观看我们《十八岁半》的演出,我是怀恙和安之的扮演者覃冶。”
  他侧身,抬手向二楼致意:“感谢我们钢伴老师,小榆谢白榆;感谢筝伴老师陈硕。”
  覃冶又依次示意了快换区的化妆师和控台上的三人:“也感谢我们的化妆老师和技术组老师。”
  “今天是《十八岁半》的首演,让我们掌声欢迎制作人老师同时也是我们的导演和编剧上台。”覃冶带头鼓掌,“欢迎边导边胜清。”
  首演和末场主创上场基本是剧圈传统了,大部分还是讲一些套话,遇上能说的可以把散场时间再推半小时出去。
  但是边胜清只是走到台上,朝三面观众依次鞠躬。
  “感谢大家对《十八岁半》的支持,感谢大家对安之和怀恙故事的喜欢。”
  “祝你们,灿烂地生活。”
  他说的“你们”,不是“我们”。
  谢白榆和大家一起鼓着掌,心里却终究不是滋味。
  “首演成功,我在对面烧烤店定了包间,大家一起过去吃宵夜哈。”观众散完场,边胜清回到后台招呼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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