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直到很久以后他也没有能够亲眼目睹梁景珉那位父亲对他的两个孩子施以暴行,只从学习委员同桌处偶然听到这桩秘闻,并在多年后凭借梁景珉赤|裸躯体上的各式疤痕得证传闻。
  高二他与梁景珉正式被分到同一个班,一中每一届的一班都是竞赛生。梁景珉学的是物,两人没在同一个组里,平时交流很少。
  竞赛生的生活注定和普通学生不同,大家都很忙碌,所有存在的沟通话题都仅限于必要范围内。到了他们的层次班级老师和教练已经很难教,教练都是往届优秀的学长学姐,周测由他们自己轮流出题批改。
  月城总是阴雨,一中校园不大教学楼却很密,四方的天似乎将一切困在囚牢里,短暂抬头望向天空的时候才获取刹那的自由。
  假期自习,隔壁教学楼已经走空,只剩下一班学生留守,午后刚下了雨,此刻天边隐隐泛起云霞,大有要烧起来的架势。
  教室里有些嘈杂,下午的课上完,学生们结对着要去校门口取家长送的饭,不一会儿就走空了,只剩下三两个人留守教室,几个分秒必争刷题,几个要保持身材的不吃晚饭,前后桌挨着聊天。
  程荆趁此机会从后门溜出去,计较着去天台看晚霞。
  一中的天台不对外开放,常年落锁,这一阵子却偶然没缘由开了,程荆率先发现这个秘密,天台成为他的秘密基地。
  他刚抬脚准备上楼,却被身后声音叫住:“程荆。”
  他后背一僵,回头看去。
  梁景珉手里提着一张写满字的稿纸,表情竟不如往日的淡漠,挂出个浅笑,道:“原来你在这里。”
  程荆这时候早已意识到自己注视梁景珉时日渐灼热的目光,为了掩饰只好故作冷淡的模样。他原本就不是热忱的人,没意识到自己矫枉过正,孤高过了头,这也在日后成为一个梁景珉极其讨厌的坏习惯。
  他微微抬起目光,冷淡问:“有什么事?”
  “这周化学组周测是你出?”梁景珉问。程荆点头。索然无味的贫瘠对白。
  梁景珉:“物组的题目出好了,数学他们提前考完了,我刚从宿思涵那里拿了生物组的题。我们约一会儿六点半去打印店复印,你时间行吗?”
  周测题出好了后照惯例是每组出人一起去店子打印搬回来,叫宿思涵的女生一早请了病假,所以是程荆与梁景珉同去。
  程荆记挂着屋顶的晚霞,私心更怕和梁景珉独处,思虑良久才惶然低声试探着答:“六点半我要去天台看日落,六点四十五可以吗?”
  他声音不大,仿佛着意要让自己消失。可惜楼道太窄,每一点心事都无所遁形。
  常人在年少轻狂时恋慕上他人,总一心一意要将对方追到手。死缠烂打也好,附庸风雅也好,总是不吝惜于费功夫的。然而程荆的思维天生与众不同。
  于他而言,爱上一个人从不是意味着要他知道,只意味着要多费成倍的心力隐藏自己的心绪。他们原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多余的感情只会让自己徒增难堪,于是他不得不端出冷漠的作态,遮盖自己愈发难以掩饰的眼神。
  挂钟上秒针轻移,静谧的楼梯间中似乎能听见它咔哒咔哒的行路声。
  梁景珉仿佛有点不耐烦,手中的稿纸碰撞:“你每天总去天台干什么?”
  程荆心里一片嘈杂,慌乱间交代了实话:“不干什么,我就是喜欢听听风。”
  梁景珉别开视线,语气仿若很轻松:“今天天气好,我也想看晚霞,你带我一起去。”
  这话来得太过所当然,程荆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时梁景珉已经上了好几级台阶,正侧身回望过来,开始变色的日光为他轮廓镀上绚烂侧影。
  “你是走还是不走?”
  他俯视的目光高高在上游刃有余,像在打量一切无所谓的事物。是影视片段里“够劲儿”的眼神,却也因为其中的漠然刺痛程荆的心。
  晚霞自天边一路熊熊灼烧到程荆咽喉,他看梁景珉像在欣赏一株令人不安的诱人玫瑰。
  程荆不是一味温和的人,他最初爱慕梁景珉的温柔和每每惊天动地的出场、却不意味着他会愿意忍耐他的任性、霸道和冷漠。
  他挑眉讥讽:“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天台不是你家开的,怎么偏我不能去?快点吧程荆,不然你赶不上六点半的日落了。”
  “六点半”三个字拖得很长,是朋友间打趣的语气。他很奇怪,时而又会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让人摸不透。
  程荆最终还是去了,且构成了两人有史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交谈,从太阳淹没一直持续到漫长的蓝调时刻结束。
  这一天他才知道梁景珉是西京人,但他母亲在月城长大,也曾经是一中的学生。
  月城以竞赛成绩出挑全国闻名,是他不顾父亲反对私自报名了月城一中的自主招生竞赛考试,又翘了西京的中考,毁掉了所有退路才换来了一中的入学机会。
  他说他曾坐过二十一次往返西京和月城的高铁线路,每一次都可以看见沿途波光粼粼的长河。
  梁景珉的极端和孤注一掷像箭击中程荆的心,但令他难以忘怀的是梁景珉诉说这些往事时的神情。
  他竟然相当平静,三言两语略过了那些必然极度艰辛的历程,随意概括了结局,像是诉说着旁人身上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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