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沈灼怀与司若对视一眼。
  司若开口道:“陆小姐,其实你不必如此。”
  陆令姜抿抿嘴唇,眼圈微红,似乎是想忍住眼泪,她声音尖锐:“不必如此?我已经如此三次了!回不了头了!”她持着匕首的手在杨从宰脖颈比划。
  “……这次你还有机会。”司若缓声道,“原本霍将军想全城搜人,被我们劝住了。我们知道你救下了吴哑巴,也知道你有苦衷,是么?你未必想你的家人亲自死在你的手中。”
  “我呸!”听到家人这一词,陆令姜却吐了口唾沫,眼神狠戾起来,“家人?他们可不配这个词!他们是什么东西,是狼心狗肺吃人于无形的垃圾!”她死死盯着沈灼怀与司若,“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搞死这些垃圾的吗?来啊,我都说!”
  司若有些担忧地看了沈灼怀一眼,沈灼怀以眼神安抚他,向前了一步:“是,我们的确有很多疑问。”他的声音也十分和缓,尽量不去激怒陆令姜,“比如,水娘是谁。”
  但其实来的路上,他和司若对此已经有了答案。
  是他们先前意外错漏也不该错漏的地方。
  水娘这名字,也可以是一个老妇人。
  比如杨珈峻的母亲,陆令姜的外婆。
  他们知道陆令姜父母一直在塞外生活,由她有记忆起,便是外婆带大的。陆令姜与杨家老太太的关系非常好,曾经陆令姜七岁时,她父母想带她离开宁国,陆令姜却因为要离开杨家老太太而哭闹不止,不愿上马车,因而继续在杨家留了下来,一直长至今日。近些年杨家老太太有些糊涂了,但却仍旧对自己这个外孙女极好,就连外人也都知晓。
  “水娘?水娘自然是我那被畜牲舅舅害死的外婆。”陆令姜声音里带着恨意。
  “你们猜,为什么她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只能以水娘的名字被祭奠?”似乎是气极,她甚至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荒唐的尖锐,“因为我那堂堂从四品官的舅舅要升知州啊。若是他的老娘在他升知州前便去世,他便要守孝三年,知州这位置自然也就泡了汤。因此他们是怎么对她的?杨珈峻和他的好老婆们密谋,将奄奄一息的她丢到城外庄子去,她浑身疼,也没有一口药喝!一个大夫看!哪怕死了!家里也只能闭口不言,说她是回了娘家!因此在所有人眼里,我那‘好舅舅’的亲娘,还活在他的孝顺之中,颐养天年!”
  她的声音仿佛是砸在地上一般地用力,不是为了告诉两人真相,只是控诉:“所有人都帮忙瞒着这一切,她下葬那一日,没有香火,没有祭品,甚至我外婆走那天,就是我那畜牲舅舅的上任喜宴,家里所有人都忘了这一切,沉浸在那种欢喜之中。只有我记得,我记得我可怜的外婆是怎么盯着天花慢慢变得僵硬的。你们知道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去是什么感觉吗……我很清楚。”
  一滴泪滴下来,陆令姜声音里带了哽咽,但随即很快,她便收拾好了情绪,再度昂起下巴:“所以,我也只能让那些害死她的人,也感受一下,眼睁睁死去的滋味。”
  第69章
  沈灼怀的手握在剑柄上,没有动。
  司若也没有动。
  他们都清楚陆令姜的下场是什么,而如今这面对陌生的他们的控诉,怕便是陆令姜能做的,对她的外婆面对的那些不公发出的最后的话了。
  他们只是静静地等着陆令姜说完。
  陆令姜摸了一把眼泪,接着恶狠狠道:“我爹娘不在身边,却给我留下了书和药草,他们可不知道。”她的头歪着,“六月十六那天,是我外婆的头七。我那时已经回了杨家,旁敲侧击杨珈峻,能不能为外婆做祭。我原本是想着,若是他愿意做个人,便放过他的。”
  “可他就不是个人。”
  “他根本忘了那一天,也忘了我外婆去世是因他的事实,由于害怕鬼魂作祟,哈哈哈,鬼魂作祟!他在他院门上栓了一把艾草辟邪!我当时气得差点发疯!于是我干脆借官府有事的名头,将他骗出来……然后用麻沸散迷倒了他,装进麻袋里,托樵夫运到了郊外。很幸运,我扮作男子的乔装很像,他也无人发现。”
  “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被我捆在山洞里,生气极了,骂我在闹什么,我问他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继续骂我……”陆令姜叹了口气,“我便累了。”
  “砍下他手指后,我觉得没意思。”她抬起头看向二人:“干脆让他自己眼睁睁死了。”
  “可我在杨珈峻的尸首上并没有看到什么受外伤的痕迹。”司若仍旧不动声色,“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麻沸散。”陆令姜的目光有些涣散,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只有一点,“麻沸散煮水,煮开后解开他的袍子,用帕子浸湿了,一片一片地贴上去。”她的声音很轻,似乎并不是在描述一桩杀亲的惨案,而是在说一个普普通通的回忆,“是我们塞外杀牲口的做法。麻沸散会一点一点地从他胸口浸透进他的心肺,他开始只会感觉动弹不得,慢慢的,便会开始呼吸困难,却什么都不能做,然后像我外婆那样,看着自己药石无救地死去。”
  “这是他们的报应。”
  沈灼怀与司若的呼吸都一下滞住了。
  陆令姜复仇的办法……有一种出乎她年龄的天真与残忍。
  她分明可以用更轻易的方式去报复自己的舅舅,比如报官,将杨珈峻所做的一切告诉他的政敌;或是在捉住杨珈峻后,用直截了当的方式结束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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