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行行行,我们累死了我儿子孙子你们养。”李大爷气得手抖,他铲两锹土倒竹筛上,扔锹的时候砸到自己的脚,他骂一声娘,抡起木锹砸出去,如此还不解气,他破口大骂:“你又不是陵长,你一个外来的媳妇,我们陵里的事轮得到你管?你是什么玩意儿?手爪子伸的长,陵长都不管我,轮得到你管我?”
“你看我能不能管你,你有本事就别听我的,看你入冬能不能分到肉和粮。”年婶子冷笑,“我外来的媳妇?你倒是本地的男人,有屁用。我巡山打狼猎熊的时候,你个鳖孙躲在人后面吓得尿裤子。这山里的事轮不轮得到我管可不由你一张嘴说,你是什么玩意儿?窝窝囊囊过一辈子,拉不开弓抡不起刀,畏畏缩缩地活到一把年纪还舞到我面前了,真是给脸不要脸。干活,从明天起,你给我去挖土,累死了我给埋了,累不死就给我干。”
“哇——好霸气!”陶椿在一旁听得激动死了,她啪啪鼓掌。
其他人有样学样,也跟着鼓掌。
“就该这样,我们累死累活,凭啥他们能偷懒,还跟我们分一样多的肉和粮。”人群里有人说。
“对,他们干不了就换他们儿子和儿媳妇进山。”
“我早就看不惯他们了,老子窝囊儿子也窝囊,一家的懒汉,巡山的时候他们的儿子也是能躲就躲。”
李大爷气得要晕过去,他呼哧呼哧喘粗气,一双老眼瞪得老大,咬牙切齿地盯着挤在门口的人。
“都回去做事。”年婶子赶人,“早点把今天挖的土砸碎过筛,你们也能早点回屋睡觉。”
门外围过来看热闹的人散了,陶椿笑嘻嘻地说:“年婶子骂得真够痛快的,那老家伙一声不敢吭。”
“年婶子有底气,陵里的人都服她,就连陵长也听她的。”邬常安说,“你看之前我们去抱月山换粮,胡老的话没几个人听。但年婶子不是,五年前我爹被熊咬死了,她带队进山找熊,跟去的都是老一辈的人,就是我爹他们那一辈的人,他们都听她的指令。指东不打西,让上树就都上树,没人跑。”
“真威风。”陶椿听得心驰神往,干活都有劲了,邬常安八成当不了下一任陵长,但她争取能当下一个年婶子。
挖回来的陶土用锄头和石斧砸碎,碎土过筛,草茎和石块择出来扔了,没能过筛的陶土再砸再碾再过筛。
一锤接一锤地砸土,震得山谷都在震动,夜风吹拂细土,夜空上悬挂的弯月都变得灰扑扑的。
老陶匠躺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他走下床,在黑暗里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具简陋的木棺旁边站了好一会儿,末了抹把眼泪,开门出去了。
紧闭的木门打开,细微的咯吱声淹没在梆梆的砸土声中,老陶匠锁上门,他走进人群里,说:“给我一把石斧,我也来砸土。”
“老陶匠,你来得正好,你来看看土筛成这样行不行?够细了吧?”
“老陶匠,我们明天再砍一天的树,后天烧炭,你过来指点一下?”
老陶匠犹豫了一下,说:“我看着,不出声,你们先自己动手烧头一窑。”
“也行吧,不过要是有没做好的地方你可得说一下,烧一窑炭我们要砍两天的树,烧毁了可糟蹋了。”
“不要指望我,我要是突然死了,你们烧炭还找谁盯着?”老陶匠笑,“烧毁了才长记性,头一窑我不出声,要是烧毁了我再跟你们说哪个步骤有问题。”
“老兄弟,你还不到五十岁,别惦记着死。”年婶子过来,她坐一旁说:“你要是嫌这儿冷清,烧完陶你跟我们走,回陵里过冬,我给你腾个屋住。”
“不了,我习惯住在这儿了,不喜欢人多的地儿。”老陶匠拒绝了。
“你儿子……他是咋回事?”年婶子犹豫着问。
“不晓得,睡前还好好的,我早上喊他吃饭屋里没人应,推门进去发现人已经凉了。”老陶匠脸上的肉又不受控制地抖动,他抬起手比划,“他半个身子歪在地上,就斜楞楞地倒栽着。我一直在想,他那个夜里有没有喊我,应该是喊了,我没听见,一夜睡到大天亮,早上还炒了两个好菜。”
附近干活的人停下了动作,旁的人发现他们这边不对劲,纷纷打听怎么了。
山谷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随即没声了,砸土的锤子落地,山谷里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老陶匠接过一个石锤砸土,熟能生巧的动作、熟悉的敲击声和浮土味,让他缓和了情绪。
“年芙蕖,托你个事,我死了之后,你让我跟我儿子合葬。”老陶匠说。
“行,你的丧事我操持,我要是死了,我让我儿子来操持。”年婶子一口答应,“你儿子埋在哪儿?”
“以后你会知道。”老陶匠不答。
年婶子不好再问,她拿过一个竹筛筛土,让自己忙活起来。
“你还能看见他儿子吗?”邬常安凑在陶椿旁边小声问,“你帮老陶匠问问,他是咋死的。”
陶椿给他一拳,“没看见,别乱说话。”
“噢。”邬常安叹一声,“可惜了。”
可惜个鬼,陶椿暗骂,他这会儿又不怕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