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殿下,老奴昨儿个老糊涂了,出了城后才从混沌中醒来,想要给殿下送别,却已经来不及,只好吩咐了允升代劳。殿下挂念老奴这破贱身子,还不忘送那么多天材地宝,老奴昨日心里总挂着这事,一宿难眠,觉得不亲自来答谢一趟,实在愧对殿下的厚爱。”
他声泪俱下,哽咽的话音丝毫没影响自己想要传达的意思。
昨日没来谢恩,是因为病重失去意识了,醒来车驾都已经在城外了,这个不能怪他。之后他叫了允升帮他谢恩,这样还不够,去了庄园后还为此惴惴不安,夜不成眠,于是连夜赶路,觉都没睡,一早就来府上重新谢恩了。
他将姿态放得极低,俨然是生怕惹恼顾九倾一点不快的卑微老奴才。
顾九倾原本淡然的脸庞闪过一丝愠怒和不敢相信,转瞬即逝。
“张总管,你就这么不放心本宫吗?”
他昨日才与允升说了几句这人的不是,随口之言,无心而已,今日一早他便出现在自己面前。允升昨晚直到他睡前都还在跟前伺候着,这说明了甚?
撇开他的义子不谈,府内上下还有很多是张怀汝的眼线。
他稍有动静,张怀汝当晚就能收到消息,速度之快,让他毛骨悚然。
“殿下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怎么放心得下。”张怀汝满怀关切道,企图唤起曾经他与顾九倾的情谊。
但这句话在太子的耳朵里,成了另一层意思。
“张怀汝,张总管,”顾九倾眼里涌起一丝悲伤,“本宫,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何宰割的冷宫皇子了。”
张怀汝疑惑地抬头,不明所以。
“本宫已经长大了。”
第35章 赵管事
君臣之间的关系向来微妙。
能力强干, 无须明言就能将自己想要的打点得妥妥帖帖,这是会揣摩圣心。
识于微时,相知相伴, 忠心耿耿相护, 一朝主子飞黄腾达,自己也跟着鸡犬升天, 这是慧眼识人。
可这关系也是危险的。
人在权力中很难一直保持清醒, 稍有不慎就会迷失, 失去分寸。即使难得地保持了, 你也不能保证上位者仍保持着从前的看法。
尤其是对顾九倾这样一个敏感多疑、自卑又自负的未来君主来说。
当初暗害不成, 一直怀疑裴厌辞靠近自己的动机, 现在也会怀疑张怀汝在挟恩监视、控制他。
他的心里, 住着一个饱受虐待的、小时候的自己。
只要有人让他不舒服了, 不管这人是谁, 都应激一般地想要立刻反击回去,以免自己再次陷入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局面。
所以, 张怀汝死了。
裴厌辞是第二天起床时听毋离夸张地讲述事情经过的。
张怀汝一早到主院请安, 不知哪里惹了顾九倾不痛快,直接让人一条白绫勒死了他。
允升被发落到了城外张怀汝住了不到一晚的庄子上。
至于剩下的人, 只剩下惶恐。
那些下人看顾九倾的眼神, 仿佛在看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当主子的心意揣摩不出来的的时候, 在底下人开始彻底胆寒畏惧的时候,一位合格的帝王诞生了。
裴厌辞饶有兴致地望着沿湖走来的一行人。顾九倾长身玉立,刚游湖赏春回来。柳条在上方轻拂, 鲜绿婀娜,在他的脸上投下影绰的斑斓。
即使沐浴在和暖的春光里,他的眼底也像千年难化的坚冰, 扎得人锥心刺骨,鲜血淋漓。
既然他错过了与顾九倾携手共渡最艰难的时光,那么,他会成为现在乃至未来一段时间里,他最信任的宠臣。
直到他对自己毫无用处。
他微微弯下身子,等待他们离开。
黑金蟒靴在他眼前闪过,又彻底顿住了。
“你随本宫去凉亭处坐坐。”
“是。”裴厌辞只得跟着他过去。
飞檐亭里,春风习习,婢女摆上了点心,在庭外搭了个小炉子煮茶。
八面竹帘放下一半,顾九倾端坐在上位,面色凝重,轻叹道:“张怀汝走了,允升也下放到庄子里了,府里一时间没个主事的人,往后,你就接替张怀汝的位子吧。”
裴厌辞道:“是。”
“过两日东宫属官会来汇报三年来各项事务进展,你做好府内一应事宜。”
三年了,他终于从安京官场的边缘人物,开始走向权力的中心。
“是。”
亭内是长久的静默。
阶下婢女煮好了茶,低头弯腰送了上来,又撩开帘子离开。
顾九倾神色在氤氲的茶水中恍惚了下,问:“你说,本宫的做法,对吗?”
“小的没资格评价这事。”
“你怕本宫?”
连跟了他将近二十年的人都能处死,一点情分都不讲,其他人怎么可能不害怕。
他这会儿可能真的有一部分伤心的成分在,但他想的更多的是收拾这件事造成的烂摊子——往日建立的仁德形象崩塌,他不好再笼络人心。
“小的不怕。”裴厌辞道,“小的只晓得,殿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由,张怀汝被处死,一定是他触犯了殿下的逆鳞。陛下知道这件事情后,只会觉得殿下是在立威。”
顾九倾脸色稍霁,“本宫选你,果然没错。”
张怀汝代表了他的过去,而裴厌辞,才是日后能在他身边辅佐的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