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边忽然想过一声雷。
陈礼开门的动作停了停,顺手把相机放在墙边的三屉桌上,转身朝走廊走。
起风了,还不大,伸进走廊的树枝一下一下,轻柔地扫着陈礼裤腿。
她单手扶着护栏,另一手将头发拨到身后,眺望今天没有晚霞降落的河面。
河面闪着微波。
陈礼随着波光眨眼的时候,猝不及防看到了屋后河边的坟包。
不是新坟。
之前几次,她竟然没有注意到。
坟包被正在持续逼近的黑云一点点压过,杨柳加剧摇晃,像是要被蠢蠢欲动的风雨掀翻。
陈礼蹙眉,莫名觉得这个画面很不舒服。
她握了一下护栏,耳边忽然传出急促的震动声,非常轻微,起初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循着声音一直走到谢安青门口,她才看见了没有关严实的门。
谢安青回来了。
这几天,她们只在吃饭的时候面对面过,其他时间全无交流。她还以为直到离开,她们都不会再说一句话。
现在机会猝不tຊ及防出现——
陈礼原地站立很久,转身回来自己房间。
她先花几分钟导出照片,再精挑细选一部分存档,然后拿了衣服准备下楼洗澡。
门一开,从对面房间传出来的震动声直逼耳膜。
陈礼拧眉,从她进房间到出来少说也有半个小时了,谢安青的手机竟然还在震。
或者不是手机?
她一个昼夜不分的工作狂,怎么可能允许警示音空响这么久。
因为不在?
还是,别的什么?
陈礼无意识握紧了门把,片刻,门口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她拉上门,经过过道,进来谢安青房间。
谢安青在,平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唇绷成直线。
这画面有些眼熟。
陈礼立刻想到谢安青之前拉肚子拉到高烧昏倒的事,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不对,今天的谢安青出汗更多,神色更加难熬。
陈礼的视线在谢安青身上停了一两秒,走到床边,发现是闹钟一直在响。她顺手关掉,拇指压了一下食指关节,抬起来碰谢安青额头。
没发烧。
那……
陈礼眼前突然一花,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人就已经被谢安青拉到了怀里。她的眉头紧皱着,手腕一动,五指深深浅浅插进陈礼头发里,含混地说:“别乱动。”
她把陈礼当成了爱往自己床上钻的谢槐夏,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邀约。
陈礼的“否”却在闻到她头发上的疗愈安神香那秒剧烈摇晃,又一次变得模糊不清。
外面雷声轰然,天地震动。
陈礼本能往后撤的刹那,头被压进一个潮热起伏的脖颈里,耳边是成年女性不稳定的呼吸,像急喘,脑后是她有力却称不上禁锢,温柔却又不允许逃离的手掌——从她发根里穿过,贴上皮肤,赶在下一声惊雷炸响前,把她往怀里又捞了捞。
像在安抚雷声带来的恐惧。
陈礼不怕打雷,只觉得脸完完全全贴上了那片炽热的皮肤,闪动睫毛紧紧抵着她的脖子,鼻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她呼吸时,颈下的绷紧与放松——
陈礼怔住,雷声爆炸,一瞬间,时间静止,思绪停顿,暴雨突然而至。
第15章 今天我做给你看。
谢安青已经很多年没有睡得这么沉过了,像鬼打墙一样,她越想醒来,意识越难以从中抽离。她被滔天的疲惫包裹,深陷数日不散的闷热,不管转身抬眼还是回头,全都有人围堵着她,她只是呼吸一口的时间,那些拘谨惶恐的求助就骤然变成了面目狰狞的质问。
“你不是说已经找到帮我们把东西卖出的人了,为什么菜还是烂在地里?”
“你不说最迟后年年底就可以让我的孩子们回来发展,为什么路还是那么难走?”
“医保我不是交了,为什么我的心脏还在一天天烂掉?”
“河道防护网你不是钉了,为什么还有人一个个在那里淹死?”
谢安青被推搡拉扯,狂风掀翻凉棚,暴雨折断树木,猛兽一样的洪水咆哮着涌向田野村落,涌向她。她挣扎抵抗,奋力求救,一眨眼天光大亮,她站在喜气洋洋的婚礼现场,看到黄怀亦手还年轻,捧着一张刚刚写好的朱砂婚书,和她奶奶肩并着肩走过来,说:“阿青,要忘,要长大,要幸福快乐。”
她看着死而复生的奶奶错愕震惊,不可思议,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伸向那纸婚书——
“轰隆!”
晴天里突然电闪雷鸣。
百年不褪色的朱砂婚书一瞬间变成削薄黄表,黄怀亦年轻的双手一刹那苍老,婚礼现场一转场变成被暴雨淹没的村口——她奶奶躺在那里,死不瞑目,然后新坟变旧。
“……!”
谢安青在石破天惊一样的雷声里惊醒,耳膜鼓胀,喉咙拥堵,心跳快得像是要穿破骨骼皮肉冲出来,去暴风雨里撞个稀碎。她空白一片的视线陷落黑夜,把嘴巴张到最大也无法呼吸到足够支撑身体运转的氧气,难受得忍不住想要蜷缩呻。吟,身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捆住了,左臂僵得难以活动,同侧身体沉重麻木,用力挤压着她赖以生存的心肺……
谢安青狠狠一愣,发抖双手有意识地抓住床单平复了几秒呼吸,然后垂眸——第一眼看到的是陈礼的嘴唇,若有似无贴着她锁骨。她睡得很平稳,呼吸绵长安静,每一道都毫无保留地打在她皮肤上,热得像火,全力焚烧着她僵硬紧绷的身体神经和混乱苍白的梦境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