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谢安青收回投向夜空的视线,看向谢筠。
谢筠抬手朝屋里指指,笑道:“那个麻烦精。”
谢安青没说话,觉得没必要。
谢筠也就没继续,反正只要在村部,谢安青想做的事,她就没有一样退缩过,勉强能抵消偶遇的不负责任,至于这次秋收……
谢筠暂时搁置心里依旧活跃的激动,说:“冷途供应链在国内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你怎么联系到沈蔷的?”
她问这话不是质疑谢安青的能力,是无法解冷途竟然会看上他们村这点油费、人工费可能都赚不回去的小业务。
谢安青抵着墙壁的肩膀微不可察压了一下,说:“不是我。”
谢筠:“?”
“陈礼找的。”
“陈小姐?!”
谢筠惊讶,转念一想,如果不是他们村出了什么值得的人事,冷途绝对不可能把一切准备好,像是专门为他们解决麻烦一样大费周章的过来。
陈礼的影响力有那个分量。
只是,她需要为此付出什么?她又为什么要这么费心费力地帮他们?
谢安青先前没问的问题,在谢筠这里被提出。
谢筠眉心渐皱,想起自己后来在网上查到的关于陈礼的花边新闻;那天在谢安青家前院,她们不像在面对面谈话,但又离得很近的画面;暴雨夜她们一起出现,今晚她们穿一样的衣服。
“安青,”谢筠欲言又止,“你和陈小姐,你们……”
谢安青:“没有。”
谢筠:“那她为什么帮我们?”
谢安青说不出“心疼”这两个字,只调整语气到不咸不淡,说:“同情、怜悯、一个知名摄影师的社会责任感、一个普通人对灾难的同心,任何你觉得合适的词都可以拿来解释。”
谢安青这番话说得没有丝毫犹豫,好像早就已经打好了腹稿,只等谁来问,她趁机说。
因为肯定、快速,对方就没了质疑的机会和动机。
谢筠就是这样,但因为有前序思考的过程铺垫,她还是在本能的认可之后,跟了一句,“我担心她的好要拿你交换。她看起来很喜欢谈恋爱,你……”
谢筠话到一半短暂停顿了几秒,再开口,声音显得低:“你也喜欢女生,可你没有谈过恋爱。”
白纸就怕遇到彩墨,随便一道就会变成再也无法抹去的标记,往后重叠、加深、拓宽、延长,直到某一天被全部占满。
最终占满她的人和开始的是同一个人还好,她们从此完完全全同色同感。
不是,她身上将永远留下一道多余的痕迹——说不定是眼穿肠断的残忍,只剩憎恨,说不定是刻骨铭心的温柔,那她一辈子都将陷入深爱,还怎么爱人。
谢筠的担心不加掩饰,谢安青回避不了她的声音,更回避不了她的眼神。
浓稠夜色在这一秒拼命延展。
谢安青插在口袋里的手握着一把空气说:“放心吧。”
然后直起身体往出走。
月色和电灯从不同的两个方向投映谢安青的影子,她如果低头,一定会发现不管是往前走,还是往后退,没有任何一步可以脱离地上那个不受控制的自己。
————
谢安青回来的时候,陈礼已经上楼休息了。
堂屋里照旧只有朦胧月光,后院连廊下的灯开着,谢安青走进卫生间时,扑面而来的湿气比“三下乡”的大学生们刚来那晚还浓。她握着门把站了一会儿,松手开灯,照旧开着门脱衣服洗澡。
约莫半小时后,卫生间里“咔哒”一声,谢安青关了灯,浴巾盖在头上随便擦了擦,朝屋里走。
走到一半,看见连廊下的树叶,她步子顿住,想起在村部说过的话“先回家,回去了,我给你吹”。
谢安青记不得自己当时的语气,只能勉强回忆说这句话的动机:陈礼的背影、语言和坚持都透着一股明显的幼稚感。可能是谢槐夏传染的,可能是喝了酒,总之,很特别,她就鬼使神差说了那句话。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谢安青俯身捡起树叶,捏在手里往回走。
现在夜深人静,谢安青不确定陈礼睡了没睡,还想不想听。她在陈礼门外的南官帽椅里靠了一会儿,拇指蹭蹭从廊下捡的树叶,把它放到嘴边——
陈礼放在枕边的胳膊快速往回折了一下,睁开眼睛。房间里一束一束的月光像具象了的声音,连绵不断往进流洒。
《风居住的街道》,十几年前的经典曲目。
陈礼听过古琴版、钢琴版、二胡版……独独没听过树叶版,夹杂着吹奏者轻淡又深厚的情绪,把其中哀愁变成呢喃,把其中忧伤变成低诉,把相思浪漫、柔情爱慕变成静驻的街道。
等风来,等人归。
“还以为谢槐夏是骗人的,没想到树叶真能把每一个音都吹准。”陈礼靠在门边说,以及,她好像判断错了,树下那句话,谢安青是对她说的。她似乎还没适应关系的骤然改变。
谢安青没反驳陈礼的话。
门锁响的那一秒她tຊ其实吹错了一个音,好在头上盖着的浴巾足够宽大,月光再怎么斜也照不到她脸上,她就能镇定自若地忽略那个吹错了的音,继续往下走,跟着风的轨迹,一步步走入它居住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