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她的讽刺不可谓不尖刻,便是赵缨都有些生气了:“圆月,有话直说,何必这般争锋相对。”
“没什么好直说的,正如你所见,你不出头便有人替我出头,若受了欺辱,你置若罔闻,自然不会人人都如你一般,权衡利弊,深思熟虑。”她微肿的眼眸直直迫视着赵缨,有些咄咄逼人:“你我之间,怎么总像是我在无取闹,步步强逼。你若是不愿,大可以直说,不用去顾惜什么旧情。毕竟你仍是阿父的爱徒,就算你我无缘,也还有情分在的。”
说完这句,她别扭着跪在蒲团之上,似乎铁了心不再会他。
下一瞬,她便落入赵缨的怀中,他的拥抱慌乱又用力,箍得灵徽生疼。
“我怎会不愿,不过是不敢相信罢了。我不敢相信你会放着那么好的谢衍不要,偏偏垂青于我。我何德何能,给不了你安逸的生活,说不出讨你欢心的话,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你面前,为你做主。圆月,我没有底气,看到你和他那样相配,我也只能说服自己成全一个办法,不然还能如何?你是世上最好的女郎,我不敢自私自利,奢求独揽明月,将你拽入万丈红尘中。若是你跟了我,哪怕受一丝委屈,我又该如何向师父交代。”
靠得太近,灵徽又看到了他脖颈上的那颗痣,随着他的呼吸起伏,然而那颗痣下,是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样深刻可怖,一直蜿蜒到他衣衫遮蔽之处。这样的伤,他会有多少呢?别人是玉粒金莼滋养的富贵闲适,他是刀枪剑戟拼出的自尊自强。
分明不一样啊。
可是他果真如他自己口中说得这般卑微怯懦吗?他分明是习惯了以退为进,藏拙装愚,不然他如何短短数年就站在这样高的位置上,受皇帝信任,赢同僚信服,受百姓拥戴。曾经那个将她捧在手中的赵家阿兄怕是早就死在了晋阳城中,如今这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到底残留着多少昔年魂魄,她不敢揣测。
如果……如果殷沣说得是真的,那他该是多可怕的一个人。踩着同袍和恩师的白骨,一步步爬到了寻常庶族难以想象的位置,反过来用柔弱卑微的姿态,换一个弱女子的心疼,再收割杨家的最后一点价值。
灵徽不敢再往下想,她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阿父的灵位就在眼前,她渴求一个救赎自己的答案。
但智告诉她,决不能操之过急。她要沿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走下去,百死犹未悔。
“阿兄,圆月非英雄不嫁。”她从怀中抬起头,轻声耳语。
赵缨浑身一僵,抱着灵徽的手臂仿佛铁铸一般,箍得越发紧了,让她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他迷乱地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直到烧在胸口的火焰蔓延在了四肢百骸,将他烧得智全无时,他才悠长地叹息了一声,彻底让自己在她编织起的罗网中,放弃了挣扎。
第45章 四十五、献计 这些话……何人教你?……
后半夜,灵徽倦了,便枕在赵缨膝上沉沉睡去。然而赵缨却了无睡意,一下下抚着灵徽的发,像是少时一样。
昨夜他来迟,却有隐情。
皇帝听闻长公主欲与王家结亲,甚为忌惮。思虑之后,特下了旨意,命他在建康城外的西山上修建卫城,屯兵以护京城,且扼长江之咽喉,并防北地之兵。
修建卫城工程浩大,又要想个完美的借口,所以他被留在太初殿,和皇帝一道商议,一直到了日暮。
皇帝忌惮王家,君臣嫌隙已深,再去将扬州刺史之职交付,怕是不可能了。只是皇帝分明更信任谢家,就算重职有缺,暂时还轮不到他这样的寒门之人。
不过,修建卫城却是极好的机会,他的势力在上游,未必不能到达京中。
正在出神时,门外忽响起叩门声。云阁他们知道规矩,断不会夤夜来此。怀中的灵徽似被所扰,不安地皱着眉,轻轻哼了几声。赵缨安抚地拍了拍她,将人缓缓抱起,放在了临时置好的一方窄榻之上,然后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素衣男子,面容清秀,眸光澄澈,赵缨依稀记得,这是长公主送过来的那个奴仆,叫什么“宣阳”的。
“何事?”赵缨脸色并不好看,但也没有太为难他。他厌恶的无非是长公主本人,犯不着迁怒于这些仆婢。
师父曾教导过,不迁怒,不贰过,方为君子。
宣阳拱了拱手,行礼如仪,声音很轻:“女君有吃夜食的习惯,我准备了些汤饼,不知可需奉上?”
赵缨摇头,说不必了:“她困了,已经睡下,不劳你费心了。”
顿了顿,又道:“别总是纵着她,贪吃夜食会伤脾胃,她一向任性,从不知道顾惜自己。”
宣阳轻笑,并不认同:“女君怎会是任性之人,不过心中藏着太多事情,夜不能寐,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习惯。”
“你倒是细心。”赵缨此言,听不出是夸赞还是讽刺。
宣阳显然不以为意,又行了一礼,才道:“女君已放我奴籍,过些日子我便会离开。但她身陷困境,我实在不放心。使君是女君信任之人,因而今夜有句话,便是僭越无礼,我也想和使君一说。”
赵缨听他如此说,免不了多看了他几眼。与初见时的印象一样,这个人虽然孱弱的有些女气,但却很有风骨,从未如一般奴仆那样卑躬屈膝过,即使面对他的为难,也能保证不卑不亢。这一点,就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