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哪怕听说阿父战死,她失了依祜,哪怕听了赵缨的噩耗,她心如死灰,她也从未动过了断的念头。
她以为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可是现在,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注定在这场乱局中粉身碎骨。
慕容桢见她一言不发,安静地近乎诡异,微微诧异。室内光线昏昏,他看不到她眼里荒芜的颜色。
“你真的……不肯放过我?”她的语调哀婉地不成样子,就算是再冷酷无情的人,也难免生了几分恻隐。
“灵徽,你踏踏实实待在这里吧。跟了我,我定会竭尽全力护着你,宠着你,不让你再受委屈。”慕容桢俯身将灵徽紧紧揽在了自己的怀中。
她消瘦的厉害,落在他怀中的分量,轻的像是一抹随时消散的云。
她呜咽了几声,慢慢归于平静,用纤弱的手轻轻攥住了慕容桢的衣襟,悲哀又绝望的语调自耳边传来:“你不要后悔……”
他绝不后悔,沙场悍将,战无不胜,从来不是因为妥协,而是因为无所畏惧。
此刻,心爱的女子就在自己身下,犹如枯井般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生长。随着他轻柔的吻落下,随着她的衣衫落下,随着他们的呼吸声慢慢纠缠,随着烛火慌乱不安的跃动……
他的心田芳草萋萋,繁花似锦。
真是奇怪呢,原来有人陪伴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好。香气缭绕中,他仿佛跌入了云端,随着起起伏伏的心跳,肋生双翼,九天翱翔。
……
不知何时,更漏已断,香气渐冷,烛火寂灭,月华满天。屋内的人才渐渐没有了声响,相拥着安眠。仆婢们早被带了下去,没有靠近打扰。
万籁俱静之时,唯有一人睁着双眼,眼里藏着灰败和死寂。
月华悄然流转,转过朱阁,漏过绮户,铺陈在内室的地上。人若是如月一般该有多好,哪怕残缺的不成样子,也终有圆满的一天。
可她却要撑不下去了,梦里期盼过的团圆,竟是遥遥无期,就算再相见,也不过是七零八落后的委曲求全。
或许她当初就不该逃,在洛阳城破的那一天,就该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若是那样做了,至少还有尊严,不像现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第68章 六十八、访客 你当真不知道他心中的人……
噩梦再无休, 也终有清醒时。
灵徽醒来时,晨曦正好,恰有一抹春光穿过屋外的花树, 落在了天青色的窗纱之上。那花树之形便如精心雕刻在窗上一般, 有种慵懒从容的美。忽有一只喜鹊落在窗台上,便和它一起入了画,共成春景。
灵徽不愿困在过往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她想要走出来, 想要新的生活。
赵缨说得话, 仍在耳边。
那日他并未容她独自离开,而是追上去, 沉默地将她抱在怀中, 像是安抚孩童般,轻轻拍着她的背:“圆月, 这个世上你我只有彼此,曾经虽有分离, 今后再无离散。后面的路定然艰难,我想和你携手同行。”
他说得其实是事实, 荆州暗流涌动,并不比建康安稳多少。诸事艰难, 容不得她自怨自艾。
灵徽本欲带着云阁去郊野。
如今正是春耕之时,阿父说过, 若生焦躁不足之心, 便去田野乡间多看看。那一日,车马经过,恰逢雨后。只见雾气蒙蒙的山脚下,沃野绵延, 其间阡陌纵横,新绿早生。有农夫驱赶着耕牛,穿梭于田地间,辛苦忙碌却笑意满眼。
战乱多年,很多地方都变成了荒无人烟的废墟,但只要有一丝生存的机会,便能看到挣扎求存的忙碌身影。阿父说得对,他们戍卫边关,阻挡敌寇入侵,为的就是保一方安宁,保百姓的安居乐业。
若传言为真,匈奴大军挥师南下,城池攻陷之日,便是这些安定祥和被踏破之时。守土之责,不可谓不重。
方要出门时,却听仆婢来报,说有一位建康的王十六娘前来拜访,还请一见。
怎会是王令华。
虽不明白她前来的意图,但到底不好不见,只能收起东西,坐在堂室中等候。
来的人果然是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的春衫,格外明媚,一见灵徽便亲昵地寒暄起来,好似她们很熟稔。
“早仰慕女君风华,可惜我那时身体不好,一直病着,错过了相见的机会,现在都觉得可惜。”她接过云阁递上的新茶,轻轻嗅了嗅,又夸赞道,“这茶清香之气绵长,应是树上新茶,尚未待雨吧。”
品茶清谈,皆为建康风雅,王令华自然是行家里手。灵徽浅笑,却不欲同她一起谈论这些,只是淡淡道:“宜城本地之茶,闻着不错,女公子见笑了。”
王令华在建康时便听过灵徽之名,知她为人疏淡,才有了高士之名,拥趸者甚多。若不是出了后面的彭城王之事,她在建康过得倒很是得意,连谢后都对她十分礼遇。
可是偏就倒霉,招惹了最不该招惹的长公主。那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长公主设计,萧季瑶一向跋扈,闯了这么大的祸,却只得了个禁足的处罚。
她很为灵徽惋惜,不过此事最可怜的还是堂兄,被贬谪去了交州。那地方瘴气严重,三叔母每每提起,总是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