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远远可见襄阳城楼时,灵徽立刻就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守着城门处的兵士多了不止一倍,各个披甲执刃,神色肃然。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城门口,今日却少人行走,偶有一两个入城的百姓,还在大雨中被盘问半天。
  这些显然都不能用天气来解释,定是出了什么事。
  灵徽用赵缨的私印叩开城门,守城的将领不敢怠慢,直接放行。马车不敢稍歇,一路驰骋到刺史衙署,司马沈攸见她前来,目露惊诧之色,却依旧强装镇定,吩咐众人退下,亲自替她收起了簦笠。
  “女君怎么忽然来了。”他神色慌乱,却强装镇定,笑着问道。
  “战事如何?”她开门见山,并未绕弯子寒暄。
  沈攸蹙眉,讷讷:“女君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这句话一出口,便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有事发生。她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本能地捉住了沈攸的衣袖,惶急地逼问:“我阿兄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攸见瞒不过,只能垂着头,如实交代。
  一切本该如预料。
  宛城坚守不出多日后,张仲符果然失去了耐心,分兵向宛城附近的淯阳、涅阳、舞阴等城池,欲将其一一攻破,对宛城成包围之势,让其孤立无援,束手就擒。窦慎早有安排,以逸待劳,利用地形之势准备各个击破。
  谁知忽从江夏郡来了一支五万人的兵马,过随州,直达宛城九十里处。张仲符立刻将散在各处的兵马召回,合兵决定一战。江夏军不敌,逃亡时恰与赵缨救援之师相遇,于是赵缨只能被迫迎战张仲符。
  那一战打得惨烈,双方皆死伤过半,赵缨虽勉强获胜,将张仲符逼退,但也急需休养。谁知回师准备驻扎新野时,新野城却忽然判变,守将胡意之不仅拒不开门,还以乱箭射向大军。赵缨中了箭,只能往穰县暂避。
  “阿兄中了箭?伤势如何?”灵徽心口一紧,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忽然绞痛不已。
  然而沈攸却没有给她一个期待的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无奈地说:“穰县粮草不多,恐无力支撑大军消耗。而且张仲符不会错失这样的战机,哪怕先不攻宛城,也要集结所有人马来对付都督。”
  灵徽觉得腿软,头脑嗡嗡作响。是不是自己将那封信过早给了王令华,所以才导致了这场大祸。王令华一再起誓又如何,她那样担忧萧庭,自己为什么会信她。
  比起担忧和慌乱,那种撕心裂肺的懊悔此刻正啃啮着灵徽的心。她做不出来从容不迫的样子,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先崩溃。
  赵缨遇险,她没有任何崩溃退缩的机会,她必须要快速想个办法。只有他平安无虞,自己才有悔罪的机会。
  如今的杨灵徽,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能等待的小女郎,不能等待,那只能放手一搏。
  “女君,我想带兵救都督,但是都督临行前一再告诫,必须固守襄阳城。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沈攸道。
  灵徽看着他,控制不住的双手颤抖,但她勉力将手缩在衣袖中,咬了咬下唇,保持着声音的镇定:“襄阳绝不可有失,你必须带着都督留下的人,继续守城。谁也说不好张仲符之兵会不会忽然出现在城下,若是此城有失,他定不会原谅我们。”
  说罢,她从衣袖中取出了那封手书,这一次时机恰好,这一次她不负所托。
  沈攸恭谨接过,快速浏览后,又将手书拢回衣袖里,对着灵徽又行了个大礼:“都督说,女君有主见,也有决断。他信你如信他自己,让在下无论如何都要听你调遣。如果女君想要从其他地方调兵,用他印信即可,圣上若怪罪由他一力承担。”
  灵徽想不到,赵缨的手书里竟然会写这些,她更想不到那个口口声声要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做任何事情的男子,竟然会对自己有这样的评价。
  他竟然早就知道自己有后手,但他不说。不说便是信任,不说也是尊重她的选择。
  灵徽眼眶一热,忽然就落下泪来。
  他知她甚多,她知他甚少。
  “我们当如何?”沈攸跟随赵缨多年,对赵缨可以说是言听计从,灵徽并不怀疑他的忠诚,况且她也没有怀疑的资格。
  穷途末路,背水一战罢了。
  “坚守襄阳,不可擅动。襄阳城易守难攻,粮草充足,樊城占据地形之利,可有拱卫之能。张仲符不过是强弩之末,他动不了襄阳。”灵徽掐着自己的手心,迫着自己镇定,头脑里拼命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她的每一个决定,都涉及荆州安慰,涉及到她和赵缨的命运。
  赵缨将这个重担压在她身上,真的只是信任她吗?这么多年的聚合离散,难道真的只有彼此,可以命相托……
  她比任何时候都恐惧,也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不管赵缨如何安排,她都要遵从本心,尽力而为。
  “挑选两个武艺高强,头脑灵活的侍女,随我一起去新野。”她淡声吩咐道。
  沈攸不解,再三确认:“侍女?”
  “只要两个?”
  “去新野?”
  灵徽点头,并未给他太多质疑的机会:“明日一早出发,莫要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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