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南奈一句话都没说,很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后,抬起手来擦干净了眼泪。
你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男人指着不远处的一小滩东西,那是一堆闪亮的碎屑,像是玻璃杯或水晶球打碎后留下的遗骸。
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杯子拿稳点拿稳点,你看看你,弄碎了还不知道收拾,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多不会教你!快去!收拾干净!
南奈在父亲的催促下迟疑着接近了残骸,然而他的年龄顶多只有五六岁,冷不防就被玻璃划伤了,豆大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棕红色的地板上。
男人很大声地咂了一下嘴:你看看你,弄的什么东西,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他从原地走开时,还气愤地踢了一脚火车玩具,剧烈的抖动中,斐时的额头磕在了墙壁上,眼前猛然一黑。
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正趴在枕头上,体型仍然是小小的一个,离得不远处是把头埋进被子中的南奈。像是沙漠中的鸵鸟躲避天敌似的,他把整颗头都埋了进去,只有被撕扯得发红的耳朵还露在外面。
斐时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更感受不到自己,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了他发烫的耳垂上。
被子上鼓起的那个小小的隆起中,传出男孩的低低的抽泣声。
他连哭都不敢大声。
上次是杯子,这次又是什么?
斐时回顾四周,在墙角边发现了自己要的东西。那是被撕扯开之后又被粗暴地揉成一团的东西,只有几点颜色可以说明它曾经作为什么存在过。
那是南奈的画。
她早就知道眼前的人有多喜欢这项艺术。
半掩着的门外飘进男人的夸夸其谈,似乎是在和什么人通电话。
老兄啊,我跟你说,像这种犟头倔脑的小孩就得打,不打不听话啊!你可别听他的,什么唱歌、什么画画,那都是糟蹋钱的东西,就读书!不肯读你多揍两下不就肯了吗?嘿嘿!别的不说,教育孩子这块上我还是有心得的老婆?别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女人心软,那臭小子哭几声她就要死要活的,这不?被我赶出去了
伴随着他的说话声,蜷缩在被窝中的南奈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门还半开着,不顾自己的孩子已经进入了梦乡,随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后的人似乎压抑不住自己内心地愤慨,像只小牛犊一样冲了进来。
是南奈,他的眼眶通红,直直地瞪视着面前的人。
是不是你改了我的志愿?
斐时就端坐在他的肩膀上,能够感受到他说话时,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
没礼貌!男人咳出一口老痰,老子白养你这么大了?连句爹都不会叫?你有什么脸生气啊?自己选的什么破学校?我告诉你,画画一点前途都没有!你学他干什么啊?等着出来喝西北风啊?老子丢不起那个人!
南奈的拳头在身体两侧攥紧了,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力才克制着勉强压下怒火:我不会去读你给我选的学校的,我会去复读,我明年再
老子欠你的啊!男人忽然暴跳如雷,白吃白喝养了你这么多年还向老子讨债呢?这冤大头钱老子可不出!
好。南奈的声音很轻,我自己赚,以后我也不回来了,这些年你在我身上花的钱,我会慢慢还给你的。
他说完徐徐吐了口气,转身想要离开这个封闭狭窄的房间。
背后传来重物的破空声响,一个水晶烟灰缸就这样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南奈后脑勺上,他闷哼一声,鲜血顺着额角缓缓流淌。
鲜红的液体流过南奈的苍白额角,就像是一团火在雪地上升起。
火
真的起火了。
二十多岁的南奈捂着半边脸坐在燃烧的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浓稠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手指的每个关节都留着淤伤,每个关节都重大变形,每根手指都扭曲得不像样子,显然是被折断重新长好的。
他的脚边倒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身影,太阳穴被磕了一个小洞,火焰跳跃之中可以看到内容物。男人松懈下来的五指虚虚抓着一把生锈的剪刀,利刃尖端黏连着一块血肉模糊的肉块,斐时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火焰烧灼着木质地板,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顷刻就要焚烧到他们身上。男人早已失去了意识无法动弹,而南奈,纵然眼神清明,却纹丝不动。
他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倒在地上□□,就像注视着毕生唯一的仇敌。
片刻之后他张开双臂,向后倒去,望着天花板,把滚烫的火焰和呛人的浓烟都吸入肺部。
他逃了一辈子,
这次他不想再逃了。
小时候,他只会逆来顺受,做不到说不,做不到保护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只能把自己沉入内心世界中逃避痛苦,以为只要不去想,就不会痛苦,因为稍微流两滴眼泪,落在身上的拳头只会更重;
长大一点,他终于找到了渴望的东西,在画布上涂抹颜料,是唯一值得开心的事,却没有想到连唯一的希望都会被残忍地剥夺。他就像一只软弱的寄居蟹,即使想要追寻自己的梦想,把身体探出别人强行规定的界限,却仍在吃痛后退回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