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她有点失落。
  秦王车厢内,蒙毅探进脑袋:“王上,还不出发吗?再耽搁,怕是傍晚前到不了函谷关。”
  秦王脸色很不好,像是憋着股怒气,又像是在跟谁较劲,斜了他一眼:“再等一刻钟。”
  “诺。”蒙毅利落地应道,从车厢退出,完全不知道王上到底在等什么。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听到秦王愠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蒙毅,去,让陈遂过来,然后把夫人也带过来。”
  蒙毅一头雾水地应下,迅速展开行动。
  陈遂是前廷尉府官员,精通秦律,后因大病一场,身体无法支撑繁重的廷尉府工作,便被调到后勤,主要掌管秦王及其他重要官员出行途中的食物供给及配备。
  蒙毅实在想不出,王上同时召见这两人是要做什么。
  当他按着腰间长剑大步走来时,姜暖正半蹲着,抬起黑风微跛的那只脚,歪头思考着什么。
  “夫人,这样很危险的。”他连忙警告道。
  “无妨无妨,我和黑风已经很熟了。”姜暖拍着手上的土站起来,笑容灿烂明媚。
  黑风乖顺地撂下蹄子,鼻子亲昵的在她肩膀上拱了拱,痒得她咯咯笑起来。
  蒙毅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自己的任务,又严肃起来。
  国夫人一见到王上,就像老鼠见了猫,他得缓缓地说,免得她害怕。
  “国夫人,王上有请。”
  他已经尽量说得温和文雅、混淆视听,国夫人脸上却还是露出了老鼠见到猫的表情,甚至还下意识地躲到树后面去。
  他显然无从知道,他的这句话落入她耳中,完全就是“请君入瓮”的意思。
  “他、他要做什么?”她警惕地探出一张小脸,眼睛紧张地眨来眨去。
  “”蒙毅一时语塞,想了想,道,“许是王上怕您累着吧。这一上午过去,他应该也气消了。”
  话毕,还露出了一脸积极的表情。
  姜暖对此自然是不信的,但也知晓无法拒绝,耷拉着脑袋跟在蒙毅身后,步履艰难,朝秦王的马车走慢吞吞走去。
  一路上,手指都紧紧揪着裙裾,胸腔里狂跳不止。
  拉开车门,她微微吃了一惊,因为车里不仅有秦王,还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以及垒得满满的一大箱竹简。
  见她进来,老者在有限空间内恭敬地行了一礼,并朝身旁空位虚手一指:
  “国夫人,请坐。”
  姜暖迟疑了一下,条件反射朝秦王看去,却见他正襟危坐,眉宇间阴云未散,一双凤眸微微眯缝着与她对视。
  她顿时放弃了征询他意见的打算,乖乖在老者指定的位置坐好。
  她仍是坐在秦王对面,与老者隔着一箱书简。
  “芈蓉,”秦王终于开了口,嗓音低沉而不怀好意,“陈老深谙秦律,曾在廷尉府任要职。今日,便由他一条一条将秦律讲给你听,你务必要认真记住。”
  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充满了威胁意味,以及一种公报私仇的暗搓搓快意。
  姜暖小仓鼠那样抖了抖尾巴,痛苦地垂下睫毛,心里波涛翻涌。
  这个暴君,居然真的让人搬了一筐书过来给自己讲秦法他不是应该很忙才是吗,为何还有这许多细碎的工夫搓磨自己?
  她暂时忘了,这种级别的强者,个个都是时间管理大师。
  队伍这时候终于开始行进,老先生从箱子里挑选出一册书简,摊开来,举在眼前,开始了摇头晃脑的讲解。
  他眼神不大好使,竹简几乎贴在了鼻尖上,语速也略缓慢,但吐字清晰,话语流畅富有逻辑,一旦听进去了,会发现他讲得非常精彩。
  只是,讲述的内容,过于血腥,姜暖越听越觉得身心备受折磨。
  为何偷了一只鸡、一袋只够买两只烧饼的钱包,就要被砍去一只手?
  为何与邻居发生冲突厮打起来,就要被割掉耳朵或者脚趾头?
  还有水刑、笞刑、磔刑、抽肋一个比一个毛骨悚然,令她汗毛直竖,偏偏老头子还不厌其烦、甚至带点自豪地详细描述行刑过程及细节,听得她脑子充血,耳边嗡嗡,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毫不怀疑,这也是秦王事先交待过的。他就是要让她畏惧,让她不敢再搞小动作。
  如此就导致,关于那些血淋淋的处刑情节,她记忆深刻,犹如被烧红的烙铁强行烙进脑海一般,而真正重要的法规、法条,她基本上什么也没记住。
  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有关离婚的规章丈夫出轨或者家暴,妻子可以申请离婚,并有权获得全部家产,而丈夫则要被剃光毛发,游街三天。
  反之亦然,不过女子不需要游街,直接去城南舂米一个月。
  老者讲到这里,姜暖发泄般地嘀咕了一句:“这样的法条,宫里也适用吗?”
  慷慨激昂的老者倏然愣住,半晌才明白她话中含义,惊得连连抚须摇头。
  “这些都是针对黔首与百姓的,国家之大,只有执法严格,才能保证国富民强。”陈老岁数虽大,脑筋却灵活,以一种大义凛然的方式飞快转移话题。
  呸,老滑头。
  姜暖在心里暗暗画圈圈诅咒他,忽然感觉头皮一麻。
  不用抬头,便知道是秦王的目光,正沉重而凶险地压覆在她头顶,久久不曾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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