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放学后她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走得很慢,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在她踏入家门的那一刻,时间都会是下午五点,就像无论她有没有父母,有没有名字,有没有朋友,有没有意识,她也只是这座精密仪器上的小小螺丝钉而已。
螺丝钉不应该思考,但是她还是会想,为什么会有这座机器呢?
除了她以外,存在似乎都是有意义的,或者在那些人看来,他们的存在是有意义的,那这座机器又是为什么而存在呢?
让她痛苦的这个源头,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
她背着书包低头走到门口,刚要掏出钥匙开门,旁边的房门突然被打开,这是在她过去几年的“运转”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她警惕地转头。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一切都在她的眼里、在她的脑海里崩塌了。
“你好,我是新来的邻居,我叫六见游马,我家父母今天出去了,家中还有一个哥哥,以后请多多指教。”
看着眼前面容出众,笑容温和,彬彬有礼且着装得体的男生,她茫然地停住了动作:
原来有些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有着独特的名字,出众的外貌,完整的家庭,独树一帜的性格。
原来机器的建造是为了他们……
握着钥匙的手落下,她低垂着头,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和孤独感密密麻麻地从心脏中爬出来,她想为什么要给她心脏,为什么要给并不存在的她一颗心脏呢?
炙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涌出来,她毫无逻辑地开口,近似疯子的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存不存在,我今天又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她问我为什么我的家长没有来,问我是没有爸爸妈妈吗,但我已经和她解释了无数次我不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存不存在从来没有人能听懂我的话……”
“好过分的老师。”
柔软的纸巾碰到她的脸颊,话语戛然而止,她愣愣地抬起头,看向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一片轰鸣。世界的一切似乎在此刻才在她眼中鲜活起来,鸟鸣声,交谈声,和秒针滴答转动的声音。
“擦擦眼泪吧,”他走到她旁边,对她鼓励地微笑,“而且怎么会没有人能听懂你的话呢,我就可以听懂啊。”
秒针走过一圈,时间来到五点零一分,她心脏漏跳一拍,突然燃起了一点微小的希冀,像是在风中摇曳明灭的烛火。
她握紧那张纸巾,嗓音干涩:“也许你真的是不一样的。”
尽管三年后的她在无以复加的绝望中终于明白了一切的真相,但此时的她是如此天真地相信着——
也许真的是不一样的。
第36章 过往(二)
国中三年,是她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六见游马似乎完全独立于她在几年中摸索出的世界规律之外——
不如说,世界是围绕着他来进行的。
也许是不甘,也许是嫉妒,也许是困惑,她在很长的时间内都像只阴暗的鬼魂,一边一股脑地拒绝他所有靠近的趋势,一边却又密切而艳羡地关注着他。
她总是费尽心思地从自己的日程中挤出一点又一点的时间去观察他的日常,尽管可能上一秒她还躲在角落里看他和社团的成员交谈,下一秒却又突然出现在自己都无法预料的地方,而去达成她必须完成的日常。
每当这些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擅离职守又一次次地被程序拉回原地的游戏npc,无关紧要,平平无奇,又不自量力。
在最初的、只敢偷偷关注他的那段时光里,她几乎敢说自己比六见游马还要了解他自己,了解他温和但又带着倦意,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目光,了解他天然呆又能打直球的性格,有时甚至能在他刚刚说完上一句时猜出他的下一句话语。
她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尽管每一次的关注都会加重她的不甘和痛苦,但只要能在这偏偏无情地对她展露了真相的世界中窥见这一点点的阳光——就算这阳光本身也是她痛苦的根源,她似乎也终于能够沉默地接受她注定要做一颗精密运转机器上螺丝钉的命运了。
可偏偏就在那个平常的下午,她像往常一样偷偷地躲在树后阴影里,静悄悄地看着坐在不远处捧着一本书昏昏欲睡的少年。这是她在一天中难得的可以喘息的间隙,午休时间是她摸索出的世界“bug”,没有必须要完成的日常而可以由她自己支配的时间。
她最喜欢在这样的午后静静地坐在树下,和六见游马以她自认为的“融洽”氛围渡过一段好似偷来的时光。
那天她明明只是走了一下神,再抬起头时六见游马就不见了踪影。她有些慌张地四处张望,却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对她来说已十分熟悉的声音:
“……同学,你为什么总是躲起来看我?”
心脏一空,她呆呆地转过头,和一双温和的、带着好奇和疑惑的眸子相撞。率先涌上心头的是难以言表的恐惧和自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眼泪就已经先涌了出来:
“对,对不起……”
对面的人比她更呆,睁着那双困倦的眼眸不解地看着她,就连脑袋上的呆毛都在软踏踏地迎风飘动,完全就是主人的化身。一张柔软的纸巾又碰上她的脸颊,六见游马特有的柔和嗓音响起,语速慢得慎重:
“不要对不起……也不要一直偷偷看我却躲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