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方应溪才发现,郁文兰的手好大,比她和岑听南的都大。
  岑听南拿起玉勺,无意识地搅弄着冰酥酪,面色不大好。
  “听起来,本朝律法好似没什么用。”岑听南讥讽道,“判得这样轻,只怕大理寺卿来了也不能解我心头烦忧。”
  郁文兰意味不明笑笑,随即无所谓道:“所以,就用方姑娘的法子再好不过了,将人打瘫,任他有什么坏心思都施展不开。”
  岑听南将冰酥酪戳得更狠。
  这冰冰凉凉的东西,也解不了她心头比暑意更盛的烦躁。
  岑听南烦闷地看着窗外,却发现平台上的人不知何时不见了。
  下一刻,手中玉勺却被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抽了走。
  玉勺被他捏着,指尖因使了点力而微微泛红,将本就瓷白的肌肤衬得更莹润。午后的日头穿进窗晒着他的手,透明而修长。
  岑听南没来由想起这双手握着戒尺落在她身上的样子。
  她偏了偏头,避开他的目光。
  顾砚时神色寡淡,眸子里只有岑听南:“不是叫你别吃冰了。”
  “……我又没吃。”岑听南闷了半晌,回道。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同他闹得太难看。
  若是传出去两人不合,爹娘该担心了。
  顾砚时将玉勺放下:“不吃就别浪费。点了就是打算吃了,在我这里,女子也是论迹不论心。”
  方应溪忍了又忍,没忍住:“不过是碗冰酥酪。”
  “让两位见笑,我家娇娇儿身子娇贵些,什么都只能适量。我这个做夫君的,难免要多看顾点。”顾砚时说这话时仍不紧不慢看着岑听南,仿佛万物都进不了他的眼似的。
  只同方应溪微微颌首,算是应答。
  方应溪挠挠头,倒也没觉得被轻视了。
  心思简单地羡慕道:“左相同南南感情果然好,这样为她着想。”
  岑听南被她说了个脸红,反驳道:“别听他的。”
  不合时宜的讥笑又在此时响起。
  惹得三人都朝她看了去。
  郁文兰望着自己的指尖,卷起个嘲弄的笑:“这便是感情好么?我怎么不觉得。方才南南还为管事的烦忧呢,相爷却根本不往心头去,还不如我们这些闺中密友,晓得为南南出个主意。”
  方应溪果然被说服,目光灼灼又看了回来。
  “你那算什么主意。”顾砚时端的冷静从容,睨她一眼,“娇娇儿说得对,本朝律法不完善。既发现了,就将律法改一改,改得合理,以严律震慑宵小便是。”
  “倒是大理寺卿……”
  岑听南在桌下狠狠扯了顾砚时一把,顾砚时顿了顿,对上她警告的目光,眼神扫过一旁满含期待的方应溪,垂首牵起个笑,才继续道:“倒是郁姑娘作为大理寺卿的妹妹,说出这样不顾律法的话来,也不知你阿兄听了该得多么心寒。”
  郁文兰眼里霎时盈了些戾气:“你当你是什么人,一朝律法你说改就改?若律法有用,天下便不会有那么多穷凶极恶之徒,不用极刑,酿成大祸,受害人的一生又该同谁去寻个说法?!”
  顾砚时悲悯地看他一眼。
  “作为一朝之相,我说改便能改。”
  “今日改不了,明日也要改。不能因为难改就不去做。”
  “天下恶徒数以万计,你能打断一人腿,能打断千千万万双腿么。我辈中人要做的,乃‘教化’二字,以律法教化,以情理教化,以影响深远的重案教化,这才是大理寺当承担起来的职责。”
  “这话你回家,也同你那喜用极刑的阿兄好好讲一讲。”
  “若他想通了,给圣上上封折子,或许能早些从赋闲的无聊里挣脱出来。”
  “……也免得做些糊涂事,混账事。旁的也就罢了,做到我府中人跟前,我是断然不会只看着的。”
  顾砚时一口气说了许多话,郁文兰脸色愈发铁青。
  岑听南却听得眸子愈来愈亮。
  到后头,终于愿意正视顾砚时了,盈盈地看着他,惹得顾砚时不动声色勾起唇。
  方应溪在一旁都看呆了:也没人说过左相大人原来不是传闻中那样不近人情,不苟言笑啊……
  她不知的是,她今日听顾砚时一席话,已经比她那五品武将的爹十数年来听过顾砚时说的话还要多了。
  郁文兰冷哼一声,拍着桌起身,连句告辞的话都没留下离了席。
  方应溪从怔愣中被惊醒,连忙追了出去,扭头冲岑听南喊:“我去追她,荷宴那日我还来吃冰酥酪,南南给我留位置!”
  到底是她带出来的人,方应溪心头揣着份责任呢。
  她叹了口气,今日不知第多少回叹道,这郁家二妹比她阿兄真是差太远了!
  “诶,应溪你慢些……”岑听南站起来也想要追出去。
  被顾砚时一把拉住,懒洋洋同她道:“去哪儿?这冰酥酪的账还没清算呢。”
  第42章 灯火下楼台
  (慎买……
  又算账。
  岑听南来了脾气,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胸,上位者似的去睨他。
  “日日都算账,我这耳朵都听起茧了。也没见左相大人真算出什么来,还是从小阁老教你珠算没教好呀?几碗冰酥酪的事,累得左相大人一个夏季都快过完了都没清算完。”
  她气冲冲的,让顾砚时想起幼时在山里曾短暂养过的一只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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