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他的眉目得意地张扬着,像是一个打赌胜利的孩子,兴高采烈来找输家炫耀自己的决定是多么未卜先知。
他许久不曾在孟瑶光面前显露过这样一面。
孩子气的一面。
可这孩子气用他人真心做赌,赌的是他们共友的一生。
子言同娇娇儿若能两情相悦这很好,可若不能呢?
若当真赌输了呢?
李璟湛从未想过结局。
孟瑶光不喜欢如此。
帝王辜负真心有一千万种借口,她可以成为被辜负被牺牲的借口,但顾子言不欠他,娇娇儿更不欠他们李家的。
孟瑶光抬首不期对上李璟湛灼灼目光,他一愣,随即喜悦着欺进了些,握着她的手腕,追着她的目光要同她视线交汇。
她没拒绝他的靠近。
“圣上,永定宫来人说……娘娘身子不舒服,请您过去瞧一瞧呢。”太监为难的声音在宫殿外响起。
孟瑶光迅速挥开李璟湛,别开了视线。
像从一场大梦中被惊醒。
李璟湛勃然大怒:“喊她滚!”
杯盏被他拂落,碎了一地。
“你在想什么?为何总是不说话?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要同孤闹别扭么?!”李璟湛掐着孟瑶光的脸,迫得她看向自己,“你已经整整一月没给过孤好脸色了,不过是个西域来的女人,孤幸就幸了,还要看你愿不愿意么?!”
“孤的耐心是有限的。”李璟湛的声音透着冷。
屋外雨打落早桂,来得突然。
凉意逼进屋里,惹得孟瑶光微不可察颤了颤。
李璟湛看她良久,甩开她的手,背身而立:“给贵妃拿条毯子来。”
雨声沙沙,落在檐下。
孟瑶光侧头看向窗外,看见金色的早桂被打落,零落成泥,混着尘土变得污遭一团。
盛极后的衰败来得这样突兀。
她突然想起从前他们也是在枝头绽放过的,如今却如同这雨后被摧落一地的花。
只余繁极后的不堪。
李璟湛耐心终于被沉默的空气煎熬光,负手离去。
孟瑶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北边,要打到什么地步,你才能让岑昀野回朝。”
“十座城池。”李璟湛头也不回,“瑶光。孤并不贪心,只要十座,这是北戎从历朝历代李家人手中夺去的。孤得把它们拿回来。”
他的脊背颤着,像是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怒气。
可惜孟瑶光早不在意了。
她只略点了点头:“既如此,还请圣上将岑大将军辛苦征战的苦劳记得久一些,也将岑家满门忠烈记得再久一些。”
方才还颤着的背倏然间颓了下去。
“瑶光,你总是不信孤。”
“不信孤能将这个皇帝当得很好,也不信孤真的没想动岑昀野。”
李璟湛摆了摆手,颓然着,一步步走了出去。
像窗外被雨打了一夜的桂花枝,只余冷清。
孟瑶光第一次见这样的李璟湛。
她其实见过李璟湛很多背影。
从前还是个小宫女时,他挡在她前头不让她受罚时的背影;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却执意娶她那日,孟瑶光掀起轿帘,天地间没有别人,只有他宽阔的脊背,背着她走完长而久的宫道;新婚夜后他转过身去,指着身上被她咬出的一处伤控诉她,那时的背影清瘦却好似能撑起一片天似的。
孟瑶光触着他的背记了很久。
那时她真以为他们能举案齐眉,恩爱白头的。
可再后来,孟瑶光便只见得到他的背影了。
无数次离去的背影,从瑶华宫走向不同的宫殿的背影……怀里揽着别的女子亲吻的背影,无数次奔赴和别人新婚夜的背影。
孟瑶光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
李璟湛却不知疲倦地缠着她问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不能理解他。
理解他作为帝王的牺牲,作为帝王的付出。
“我只爱你的,瑶光。”年轻的帝王,在第一次幸了新妃后痛哭流涕地扑在她的怀里,带着不安,带着急切,想要证明些什么,捧着她的脸急切地吻了过来。
“我没有亲她,我只是不得不扩充后宫,那群老家伙逼我。瑶光,你相信我好不好?”
带着哭腔与涩意的话语犹在耳畔。
那时的孟瑶光只是默不作声地抚着他的头,她的眼泪早在昨日夜里就流干了。
李璟湛的吻落下来时,她也没有躲。
可她恨自己没躲。
她在那个吻里尝到了别人的口脂味。
雨声将孟瑶光的记忆拉回,她扬起头,在一室孤寂中轻轻开口:“将窗外的桂花折了,放进花瓶里吧。”
这剩下的几分绚烂,能留一时,便留一时罢。
如今的她,只希望他们中还有人能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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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砚时这几日过得并不清净。
一场大雨,寒意浸人,岑听南就缠绵地病了起来。
他一向知道她体弱,却没想到娇成这样。
不过是在宴上吹了会儿风,雨甫落下,他便为她撑了伞,大半的伞兜头罩着她,顾砚时确信半点雨都没让
她淋着。
结果自己这湿了半边身子的人没事,她却病倒了。
前线的战报流水一样送回来,李璟湛不知道又发什么疯,将所有折子都扔给他,已经好几日没上过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