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窗外不知何时又落起雨,淅淅沥沥,带着寒。
  岑听南默不作声接过信,一字一句看完。
  父亲在信里说一切都好,下月准备攻城拔寨,精兵利马,粮草充裕,第一座城有很大希望可以顺利拿下,在信里谢了好几回顾砚时,又在末尾央顾砚时不要忘了中秋带着岑听南回一趟将军府,陪宋珏用顿饭。
  这封信是给顾砚时的。
  岑听南眼圈红了红,抬头瓮声瓮气问:“给我看这个干嘛。”
  “中秋晚宴,圣上同贵妃操持家宴,邀了贤王、贤王妃、端王、小九,还有我与你。我推过,但推不开。”顾砚时顿了顿,语气柔了些,“中秋那日,只能中午陪你归府。”
  ……他这是在解释吗?
  岑听南有些意外。
  其实中秋这一日,出嫁的女子很少能回娘家的,都得跟着夫家过。哪怕顾砚时是个孤儿,没有家,岑听南也没敢想过真能回家陪娘亲。
  可眼下……他却在有宫宴不得不去的情形下,抽了半日出来愿意陪她回将军府。
  岑听南咬着唇,一时心里有些软,想起方才的不愉快,踟躇着想去哄哄他。
  可她从来都是被哄那个,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最紧要的是,她先前说的,并没有错呀。
  一时僵在了原地。
  顾砚时淡淡看她一眼,叫了热水进来,端坐一旁,眸光觑着水,再看看一旁呆愣着的小姑娘,道了句:“脱了。”
  看他冷淡神色,岑听南心头密密麻麻地浮起委屈。
  她病才刚好,他就这样凶。
  “我不洗了。”岑听南倔着,“你要是想用藤条吓唬我,你就记五十下好了。”
  每回他不高兴,就用这样森冷的态度待她,她分明什么都没做错。
  他却可以像看个物件一样不含一点温度。
  岑听南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这种失控的,反复无常的,看不透的感觉。
  顾砚时带给她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平日里的他无疑是沉稳的,成竹在胸的,稳操胜券的,他总是不显山露水但将所有的事物都尽数归拢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水患、瘟疫、北边的粮草还有这次改律法……桩桩件件,还有更多她看不见的地方。
  岑听南都觉得,他是很厉害的。
  比她多出那十年的岁月,这人像是浸在智慧与冷静的长河里,就这样流淌过来了。
  可他又的确是常常失控的。
  突然地狠戾,突然地冷漠,突然地不再是日常那个妥帖待她的人。
  似乎他的无常都因她而起。
  但岑听南并不明白这无常的来由。
  窗外秋雨愈发凉,冷风吹得窗棱作响。
  岑听南受不了这窒息的沉默,走去窗边,想要阖上窗。
  被他拦住。
  “才好,别吹风。”他的嗓音懒慢,长臂一展,替她将窗关好。
  他分明又在关心她。
  人怎么可以别扭成这样。
  岑听南想不通,突然有点生气了。
  她抱着臂,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我要沐浴休息了,还请左相大人离开。”
  她清晰地看见顾砚时眼底掠过冰冷的霜。
  顾砚时在鼻间喷出个轻而凉的笑来。
  他衣不解带地守了这几日,倒是没想着小姑娘会多欢喜,却也没想到她净会说些胡话来气他。
  这就罢了,他权当小姑娘病没好脑子乱,不同她计较就是。
  小姑娘爱美爱干净,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蹙着眉嫌自己几日没沐浴。他特意等用完饭,给她看了信,等了一段时间才叫热水来让她洗。要不是怕她受了寒又病,他更想直接将她囫囵剥了,他来给她洗。
  他处处为她想,可她张嘴就要赶人走。
  也不想想把他从相府赶走,他还能去哪?他又不像李璟湛,整个皇宫都是家。
  小姑娘可真是个没良心的。
  屋外秋风浸骨的冷。
  “又赶我走。”顾砚时的嗓音比面容更寡淡,“如果我不走,你下一句是不是又预备说,相府不是你的家,将军府才是?”
  岑听南心跳猛地一滞。
  顾砚时的眼睛永远是淡漠没有温度的,偶尔作弄她时,会升起火焰似的烫。
  此外永远温和,永远漠不在乎,看起来对什么都一样,什么在他眼里都不特别。
  可刚才说这话时,岑听南又分明看到他眼里闪过的悲伤。
  是悲伤。尽管有些淡,但的确是……受了伤。
  岑听南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缕陌生的情绪。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戳到顾砚时心里头最软的地方了。
  ……他是个没有家的人。
  没有家人的人。
  平安平日里总在她耳朵边絮叨,说她来了以后相府才有活人味儿,从前总是冰冰凉凉的,特别是一到秋冬,就被无尽的风浸得寒。
  琉璃笑他说话夸张,平安却站定了认真地讲:“我说的都是真的。相爷带着和顺,不在宫里,就在忙各种差事的路上,很少回来。相府很冷清的。可是夫人来了,相爷就愿意回家了。”
  想起这些,岑听南心里颤了颤。
  她无力地张开嘴,想要否认他的话,可那些话含在嘴里,烫嘴似的,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时间一点点过,否认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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