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岑昀野眉目苍凉地站在一旁,怀里搂着面色如纸却不肯哭一声的宋珏,见到岑听南进来,两人都看向她。
  “没事吧?”宋珏平静地问岑听南,可岑听南忽略不了那话里的颤意,和那红得仿佛随时要流出血的双眼。
  岑听南摇摇头,看向榻上紧闭双眼,已经昏厥的岑闻远,登时就落下泪来。
  那样锋利的箭簇,就这样直直插在岑闻远的胸口,悠悠地闪着银光。
  岑听南认得这箭。
  北戎长公主那木罕最擅骑射,一把弯弓拉得如同满月,显赫威名不弱其父。
  那箭尾上,正刻着代表着那木罕的满月。
  这还是除夕那夜,那木罕亲自告诉她的。
  那时已经酒过三巡,月上中空。
  大家都醉醺醺躺在屋顶。
  不知谁起了话头,聊起各自名字的来处。
  贺兰朔风抢答:“那我知道娇娇儿的名字怎么来的了,简直太衬她了!”
  “连你都发现了啊。”岑闻远马上就不怀好意地跟他笑到一块去了。
  岑听南又羞又气,根本不想理这两个混蛋,整个人都埋进顾砚时怀里。
  顾砚时沉沉闷闷的笑声模糊在嗓子里:“娇点多好。”
  岑听南这下连顾砚时都不想理,只好扭头求助那木罕。
  这个安静少话的北戎公主跟着笑了好一阵儿,才缓缓开口。
  “我的名字在北戎话里是安静的意思,阿丽娅是淘气。我们两个的差别,从小就很明显。”她顿了顿,从袖里扯出一把袖刀,指着刀尾一轮圆月,递给岑听南看,“大家都说我是北戎的月亮,阿丽娅就是北戎的太阳。我们两个,从小就是北戎子民的光亮。”
  岑听南摩挲着那轮银亮银亮的圆月,头一回说不出什么话来。
  能说什么呢?若祝那木罕功成身就,那将会是踩踏着无数盛乾将士尸体登上的王座。
  她不敢。
  也许他们几个人那会儿聚在一起,本就是一场错误。
  岑听南很轻地叹了口气,并不想过早地惊扰这场错误。
  可谁料岑闻远却踩着青砖黛瓦跑了过来,利落地接过袖刀,高举起对着月亮的银光,赞了句:“好漂亮的月亮呢,就像你一样。”
  那木罕坐在房顶上,愣愣抬头,看着月光下高扬着马尾的少年将军,倏而一点点红了脸。
  那木罕瞧着岑闻远,岑闻远瞧着月亮。
  顾砚时搂着岑听南,温热的气息拨弄她的耳垂,他们两个一起瞧着月下两人:“真是好登对的一双璧人。”
  是啊,好登对的一双璧人。
  他们有着相同而相悖的野望,注定要背道而驰的。
  那木罕亲手将箭射进了那夜月光下的少年将军胸口。
  又是劫还是缘?
  ……
  头发花白的医士揩了揩头上的汗,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紧紧揪住众人目光。
  他将箭头放在托盘之上,沉声道:“不幸中的万幸,箭簇上并未涂毒,且入体不深,未伤及要害。”
  “那怎么流了这样多的血?”岑听南问。
  “毕竟插入胸口,纵使入体不深,也要将周围血肉生生割开,才能将箭头取出。”
  岑昀野松了口气,喃喃:“取出就好、取出就好。”
  “只是……”医士欲言又止。
  岑听南心仿佛被攥紧:“只是什么?”
  那医士看了一眼岑闻远,拱拱手道:“诸位还是快些转回上京城吧,北戎地方偏远,医术药物毕竟有限,且岑小将军如今昏迷不醒,实在还未脱离危患,一切还得等他醒过来才知是否性命无虞啊!”
  “那就回!立刻启程!”岑昀野沉声道。
  宋珏脸色一白,但掷地有声:“不可。大军在外,私自回朝,你项上人头不要了?”
  “那难道要老子看着闻远生生拖死在这里!我他娘的打仗不是为了让儿子白白送命的!”岑昀野狂躁地走来走去,揪着头发,双眼通红。
  眼见两人要争执起来,顾砚时适时道:“无妨,岳丈大人可率军驻守,我带着娇娇儿与岳母大人一路回京,太医已在赶来路上。入京后我回同圣上秉明此间情由,相信圣上也会同意暂撤大军。届时岳丈大人归京后,相信阿兄也已经无碍了。”
  冬日雨后,万物萧条,院子里荒凉一片,看了叫人凄哀得很。
  顾砚时的声音冷冷清清,却将众人万
  般心绪莫名抚平。
  岑听南擦干泪,下了决断:“就按他说的做。”
  -
  顾砚时让驿丞备了最好的马,一路走官道,春意渐浓。
  苍翠的生机逐渐替了苍茫凋零的雪,迷蒙细雨,空气越来越湿润,草也越来越绿。
  马蹄飞踏,将行程密而急地缩短。
  不过十日左右,他们就在官道上和迎面而来的太医相遇。
  带队的竟然是郁文柏。
  他面目憔悴了许多,拧着眉头对顾砚时抢白道:“不必谢我,只是还你个人情。我正好过来这边查案,顺便替圣上带个口谕。”
  太医已利落地上了马车,去看岑闻远与贺兰朔风的情形。
  顾砚时揉着眉心,累日兼程的疲倦并未将他的形容拖累半分。
  “什么口谕?”顾砚时已将李璟澈做过的事一五一十写进信里,寄回上京城,但就连他也拿不准,对上自己的亲胞弟,李璟湛究竟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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