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正待他毫不留情地审视着萧羿时。
忽然,曾经听过的那些京里的过往传言钻进了他的脑子里,什么长仪公主喜欢擅舞剑的人,更好身体壮硕的习武之人。
他顿时又自丧起来。
原来不止是十几年的情谊,他连一副她喜欢的好皮囊都没有是么?
连日的爱而不得,自省和猜疑,不甘心和愤恨,直到触到袖袋里装着的那个东西,蔺九均突然就想明白了。
他日夜所思所想是要她对他,如同他对她那样的炙热,比萧羿多一丝一毫都不够,必得是深入骨髓的、浓烈的爱意。
他渐渐将目光移向军卫端着的那杯毒酒。
如果他死了,她会为他的死而痛哭吗?会有几分在意呢?
毒酒一瞬间仿佛变成勾人的佳酿。
萧羿说道,“她身边出现一个我就杀一个,因为只有我,也只有我才能与她生同衾、死同穴。”
蔺九均看着萧羿,轻慢地笑了一声,“哦?是么……”
突然的,蔺九均感觉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而后再止不住,他喷出一口血来。
眼前是萧羿和军卫错愕的目光,蔺九均撑住刑室那张唯一的桌子,一字一顿,“萧羿,我倒要看看,是谁会和她死同穴。”
蔺九均的意识逐渐模糊,已坐倒在地,他感受着五脏六腑的剧痛,忽而听到一声焦急而恐慌的呼喊声。
闭眼之前,他心中默叹,她来了。
秦知夷是听说了萧羿去大牢里找蔺九均的事,怕萧羿抓着蔺九均揍一顿,她才急匆匆赶来。
蔺九均那样瘦弱的身子,萧羿一个拳头他都挨不过。
可是她没想到,萧羿不是要打蔺九均,他是要蔺九均的命!
刑室是阴暗的霉臭味,蔺九均就那样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那件青白色衣衫。
她神情恍惚地将人搂在怀里,伸手去探他的脉搏。
没了。
脉搏没了。
蔺九均没了。
他在她眼前没了。
秦知夷整个人都在颤抖,泪珠滚落,她近乎歇斯底里,“萧羿!你杀了他!你竟然敢杀了他!”
萧羿被眼前景象惊到,他木讷辩解道,“我是拿了毒酒来,可是还没给他喝,他就这样了,我真的没……”
秦知夷随即将目光落在那名端着酒的军卫身上,言语狠厉,“都已经这样了,你觉得我会信你?难道他会自己去死不成!”
军卫迫于长仪王的威慑,扑通一声跪下,托木中的酒杯也应声倒地,酒樽中的酒也悄声没入稻草湿土之中。
永安六年五月,萧家被削爵,萧羿流放北境戍边。
文德殿里,萧羿从牢里放出,出发北境戍边之前,特来辞行长仪王。
秦知夷看着他的目光已是嫉恶如仇。
萧家牵扯太多,她不是秦郜,不可能以莫须有罪名抄了萧家满门。
错的只是萧羿,但谋害朝臣,按照当朝律法,他竟罪不至死。
萧羿一身囚衣跪在殿中,蔺九均的死他是百口莫辩。
他有些悲凉,“殿下,您不是不信任我,只是目光从未放在过我身上。”
秦知夷闻言,是一句口舌也不想多费,萧羿被定罪流放,和离文书也已签下,二人之间断得干干净净。
眼下看他这副模样,她顿时觉得有些可笑,“萧羿,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从来不知道我要什么,只会把不要的东西加注在我身上,末了,还在这里装的情深意切,我倒像那个负心人。”
萧羿抬头,话有嘲意回答道,“殿下所要之物,不过就是天下,权力,哦……还有一个蔺九均?”
秦知夷眼神冰冷,“我是心悦他,但我的生命里不会只有他,他的生命里更不会只有我。”
但是蔺九均现在已经没有生命了,冷冰冰地躺在地底下。
久久,她声音很沉地说道,“我要的是我自己。”
“我想爱什么人,就爱什么人,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样一个自由又完整的自己。”
“你张嘴闭嘴从来都是,我是你的未婚妻,我是你妻子,我何曾不是我自己,你即使身处下位,也要紧紧攥着天下人的性命,萧家军的性命,来和我玩一场你死我活的爱情戏码。”
“萧羿,你真的自私又可悲。”
皇宫的御花园里,枝叶深绿而茂盛,穿过树叶间隙的阳光变得滚烫。
建安城入夏了。
文德殿里,小宫女碧龄进来换冰鉴里的冰。
她牢牢谨记着前辈们的叮嘱,目不斜视,一点也不敢在殿内乱听乱看。
突然,殿内响起一道清冷女声,带着丝疲惫,似是刚小憩醒来,“那个小宫女,过来。”
碧龄左右看了看,确定是在唤她,忙跪上前去,“殿、殿下,奴婢只是进来换冰,没有乱听乱看!”
那个声音一顿,随即有些寥落地说道,“这殿内已不会再有什么不准你们乱听乱看的事了。”
碧龄这才知自己说错话了,惊恐道,“殿下恕罪,是奴婢说错话了……”
桌案后的女子起了身,揉着肩走至窗前。
她看着大开的窗门外,那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她说,“起身吧,不会罚你,这是已经入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