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短短几日,他程陨霜膝下无子,也总算体会到了一回照顾孩子的滋味。可他却不知,宋步苒头一回听他提到那去世多年的师母时,心中万般苦涩无可言说,只是一个劲儿地掉眼泪,恨不得把一头青丝扯了个干净,却又舍不得老师在自己头上留下的这道昳丽。
“哥哥,哥哥……”
宋步苒唤着哥哥,委屈得不行。
——
腊月二十九,一早林清便在隋瑛陪同下,撑伞在运河河堤上等着了。两人均是一袭二品官员白兔毛毛领朱红锦缎面狐裘披风,共撑一把黛色油纸伞,伫立在青黑色河堤之上,雪如鹅毛,洋洋洒洒。两人相顾无言,只是盯着飘渺河面,面容肃穆。下人们整齐候在一边,垂首静默,也无言语。
这幅场面,如同一副幽静画卷,赏心悦目。
不过片时,又有两人走进这画卷当中。
少女的鹅黄色披风在三道朱红中很是显眼,带来些许活泼气息。宋步苒从程菽伞下犹若小兔般跃出,直朝河堤边奔去。
“迟迟,小心地滑。”程菽下意识地喊出声,这才看到林清和隋瑛脸上都现出微笑。
“这孩子,不让人省心。”程菽找补般地解释了一句。
林清却摇头,“宋小姐如今十七了,也是到了出阁的年纪。”
“被宠坏了,心性还是个孩子。”程菽无奈道,眼底却盛着欢喜。
“这还是我回京后过的第一个年,本还预备着请陨霜前去一聚,可如今绵绵、迟迟都在,陨霜今年便不要再一人待着了,就陪陪你这两位学生罢。”隋瑛笑着,拍了拍程菽的肩。
“只看知止如何,我这个做老师的,这些日子实在放心不下。”
“何止是你。”隋瑛牵了林清的手,握在胸前,“这位老师也是呢。”
见隋瑛毫无避讳,林清红了脸,想抽出手,奈何隋瑛握得紧。
“怎的手这么冰?”隋瑛关怀地问道,“回府后给你熬点姜汤。”
“在山……”林清怨怼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轻轻掠过程菽,程菽却是神色不变,轻挑眉梢,只当寻常。奈何那迟迟在河堤张望一番无果,回首便看见这吏部、兵部两堂官牵紧了手,谈笑言欢。
少女瞪大了眼睛,她又是个没大没小,管不住嘴的。
“原来如此,你俩是一对儿!”她惊呼地捂住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程菽连忙呵斥,“迟迟,不可没分寸!”
林清羞红了脸,背过身去,隋瑛却笑得粲然,看了一眼程菽,道:“何须呵斥迟迟,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
宋步苒吐了吐舌头,又跑回边上去了。
手被人握着,林清是面上羞涩,心底却是欢喜。一想到待会便可见到萧慎,更是笑得清澈,眉眼弯弯,纯善温良,叫程菽都多看了几眼。
他从未想过,这林见善还有如此一面。
内心啧啧不停,这时,远方传来铃声叮当,船艏破开雪幕,现出运船庞大身躯,船夫们挥舞手臂,吆喝阵阵。
所等之人,终是回来了!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更祛一卷去云桥
那运船甫一进港, 林清等人就马不停蹄地上了船,林清先是寻了萧慎,见他半躺于榻, 气色红润,已是恢复了大半,这才安下心来。此际再也顾不得君臣有别, 他握住萧慎的手,半晌没说出句话来,欢喜笑着,眼眶却发了红。
“让老师忧心了。”萧慎愧疚不已,拿了帕子给林清揩泪, 林清却接过那手帕,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说自己失态,让王爷笑话了。
“老师, 何必这么说……”
身后的隋瑛搂了林清,望着萧慎笑道:“殿下莫见笑,你这老师这段时日为你忧心得很, 茶饭不思,臣是怎的都劝不动, 如今你平安回来,我们也是放心了。”
“谢过隋师。”萧慎只当看不见隋瑛搂住林清的手,这一回, 他是真情实意地感谢, 道:“若不是您派的那些人手,我怕是要……”
隋瑛宽慰般地摇了摇头,俯身道:“别说丧气话, 说了叫你老师伤心。”
几人还想多说几句,就听外面通报,说是司礼监带着北镇抚司的人来了,要接岐王去皇宫。听闻此言林清更是高兴,说圣上爱子心切,可得好好表现。
萧慎也是涨红了脸,点头道:“定不负两位老师。”
话语方落,那掌印太监姚然便领着人上了船,乌泱泱的一群紫衣太监后,北镇抚司的几名千户簇拥在倪允斟身周,皆是气势凛冽,肃穆庄严。
姚然向林清、隋瑛致意,便上前去给萧慎行礼了。隋瑛和林清则给太监们、锦衣卫让出了道路,退身向后,站在了船舱一边。
只是倪允斟面无表情走过林清面前时,他很难做到目光毫无偏倚。
只有一瞬,他不经意间看向了那人。
蜻蜓点水般地掠过,却视线相触,如机杼上突然断掉的一根纺线,嘣的一声,仿佛有什么在此刻碎掉。倪允斟知道,那是他的坚持,他落败了。
落败在这分明对自己毫无情意,只有邀约的眼神中。
他甚至站在隋瑛身旁,却那样渴求地凝视自己。黑曜石般的深眸中沉着千百万种情绪,却无一份是爱意。
可自己却如此心动,不禁怀念起熏风阁里的茶盏,还有那时常被握住的手腕。
懊丧让倪允斟的面色铁青,他带着锦衣护送岐王回宫,思念却留在原地,延伸攀附,去往了不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