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何千舟想阿行这种伤害自己的行为或许是为发泄心中郁积的负面情绪,或许是在为心中滋生某个阴暗的念头执行自我惩罚。何千舟打算不再深究阿行手背上那道触目伤痕的来由,毕竟每个人的情绪都需要个出口,何千舟不想将阿行的情绪出口彻底封死。
“阿行,你也存一下我的手机号码。”何千舟送走江克柔与河笙之后回小世房间找阿行,她希望阿行过几天回到白鹿镇仍旧能与自己保持联系。
阿行取出手机在键盘上按下何千舟的号码,指尖久久悬空在录入姓名的那一步骤。
“何以的何,万千的千,扁舟的舟。”何千舟温热的鼻息扑向阿行面颊。
阿行放下手机用一连串看起来很忙碌的手语示意何千舟,她早已将上学期间学习的所有知识都忘得彻彻底底。
“汉字不记得?”何千舟难以置信地向阿行确认。
阿行红着脸摇摇头,仿佛做错了事。
“拼音也不认得?”何千舟又补了一句。
阿行抿抿嘴唇又是摇头,那孩子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焦灼。
“那怎么能行呢?”何千舟如果没记错六年前阿行正在上小学二年级,按理说上过两年学的孩子至少会识一些简单的常用字,谁承想这孩子竟然字母和汉字都不认得。
“阿行,你一定要重新学会识字,现在这个年代没有人不识字。”何千舟一边在手机通讯录上输入自己的名字一边很认真地嘱咐阿行。
阿行闻言对何千舟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同意重学识字,虽然阿行觉得自己注定要一辈子窝在偏僻的白鹿镇,即便识字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心里却依旧想听从她。
“那么阿行想不想重新回到学校上学呢?我要听真话。”何千舟试探着问面前呆愣愣盯着她名字的少年,即便四婶吕青已经对何千舟说过阿行抗拒上学,何千舟仍想当面亲口确认一次。
阿行听到何千舟问她想不想去学校一边发出含糊的呜呜声一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何千舟在那一瞬又想到了当年同样抗拒去学校的妹妹小世,对于阿行与小世这样的失语者,学生们当中总是有一部分会展露出不友好。
“那好,如果你不想去上学,我们就先不去。”妹妹小世死后何千舟一度对学校这种场所很排斥,她觉得识字这种事并不一定非得在学校进行。如果阿行能接受,她甚至可以在白鹿镇雇几名老师上门教学。
阿行一听到“上学”这个词语脑海里就出现一片混沌,曾几何时,阿行在学校里也是一位成绩十分优异的学生。小学一年级时阿行每次考试都是班级里的前三名,班主任和其他老师都对她这个失语的孩子十分怜爱,只可惜好景不长。
阿行小学二年级那年,家中生活秩序开始发生极其严重的人为错乱,母亲总是故意把阿行洗干净的袜子扔进垃圾桶里,再转头责怪她邋遢;母亲总是故意打碎过期的化妆品与香水,再训斥她小小年纪就使坏摔东西;母亲总是故意在父亲电脑上下载大型游戏,再对父亲告状说阿行最近越来越贪玩;母亲还会故意把首饰藏进阿行书包,再污蔑她偷窃家里的东西。
母亲从不允许阿行做出任何反驳,每一次阿行对母亲用手语表示不是自己干的都会换来一顿暴打。家中大姐江克柔和二姐河笙在母亲的影响之下也开始对阿行不像从前那般亲近,这个小小的五口之家就像是一个小型社会,孩子们必须在弱者与强者之间站队,阿行在家中总是失败那一方,母亲总是胜利那一方,阿行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渐渐丢失了脸上的表情。
阿行在遭受一次次殴打之后,成功标记出母亲每次情绪爆发的时间点,每当父亲回家次数减少母亲便会找各种理由对阿行发泄。那女人把对丈夫的所有不满都尽数倾倒给阿行,阿行是父亲的替罪羊,丈夫一在外犯错,阿行便替父亲在家中遭受惩罚,父亲从某种程度上彻底左右了母亲的情绪曲线。
那段时间母亲好似着了心魔,她渐渐开始不满足于只在家中掀起血雨腥风,阿行发现母亲的破坏行为已经在无形之中触及到她的校园生活。母亲会在绘画课那天折断她的画笔,切碎她的橡皮,母亲会在开学前一天扔掉她的寒假作业,她的观察笔记。
母亲甚至会拖延阿行班级里要收缴的各种费用,积极抵制各种校园活动,反复揪住老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失误向教育局投诉,从而激发老师内心极度抵触。
母亲一次次与班主任、客人老师、家长作对,她会在老师面前编造一些阿行从来没有说过的恶毒话,试图将阿行与老师之间良好的关系从中摧毁。譬如母亲会在家长会上当着众多家长的面故作长舌妇之态。
“张老师,阿行回家对我说您和王主任有一腿,我狠狠地批评了她,您怎么会是那种人?”
“王老师,阿行回家对我说您是上门女婿,平时在老婆家里生活得很憋屈,我听到这话抬手就给了阿行一嘴巴,这孩子未免也太不像话。”
原本十分受老师和同学喜爱的阿行,因母亲种种行径在学校受到了各种程度的针对,那以后书本上的知识似乎再也无法以任何形式进入阿行脑袋,阿行成绩一落千丈,仅仅不到一年便从班级前三名降为班级最后几名。
母亲自那以后又常常因为阿行不及格的试卷对她大打出手,只要大人想对孩子动手,便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每当母亲抽打阿行的时候她仿佛会自动将灵魂抽离身体,她会如同死去一般站在那里静静承受母亲带来的风雨,阿行继失去表情之后又失去了痛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