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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绵水夫人拍了下我的脑袋:“描几个字,也能描成鬼画符。”
  我的两只手还缠着纱布呢,怎么握笔。绵水夫人是故意折腾我。
  “几天前的逞能劲去哪了?”她睇一眼她的孙儿,“东儿,这可是个小辣椒,你要小心。”
  而叔父一脸慈父的表情,分明在说吾家有女初长成。我瞬间明白了,他挑了我最丑的日子,想把我嫁给那个傻小子。
  我捂着脸,不敢看人家。
  绵水夫人打掉我的手,好像在说,难道我的孙儿还配不上你。
  她的孙儿朝我作揖,他居然叫我小冰妹妹。
  于是叔父鼓励我,让我叫他怀东哥哥。要不是这时朱翼跑进来,我真的要发火了。
  他竟然要把我嫁到镇国公府,而绵水夫人也没有异议。我惊讶极了。
  “女大当嫁。”在去雍州的路上,他理所当然地说。
  那还有小月呢。
  “小月的事,我再做打算。”
  当然,朱翼不适合在当下谈论嫁娶,所以他要先安置我。那晚我与他的谈话后,他竟然开始筹谋要嫁掉我。
  “别多想,”他在马车里眯着眼睛,“很早之前我就操心你们两个的事了。怀东是个好孩子,不过我不会强迫你。”
  而朱翼嘟着嘴,一路上都不高兴。
  “小月,”她的父亲摸着她毛茸茸的头发,“小冰做姑奶奶的孙媳妇,你不同意麽?”
  “不要,”她别开头,气呼呼的,“阿爹做这些安排,从来不问我的意见。”
  她也有意见,她有一股所有物被人染指的气愤。我不想搭理这对父女,去雍州的旅程太心塞了。
  其实雍州与京都在地图上很近,只不过隔了一道海峡。那道海峡在地图中呈狭长又逶迤的弧型,它后来有个名字,叫满月峡。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满月峡,凛冬的阳光很温暖,大海的表面像铺了细碎的金沙。我们坐在官船上,邻座还有几个西凉商人。我在分析他们叽里咕噜的语言,回头想拉上朱翼,她一头栽在叔父怀里,晕船了。井生与卞怀东很熟悉的样子,他俩坐在船尾,与几个掌舵的船员搭讪,研究起海峡四面的通勤地理。
  我一直记得那天在海面上航行的画面,其实那是出行最坏的季节,而海上的大半日是枯草乏味的,可是每当寂寞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蔚蓝空中飞过的大雁,和海中金黄的落日,我的亲人和我的朋友,他们都在我身边。即使过了很久,那份幸福与安宁还是在心中永存。
  如果以为雍州会效仿京都的繁华与绮丽,那就大失所望了。而汉章院也不是一座占地几亩的书院,它本身依城而建,授课所和藏书楼遍布大街小巷。城内有许多老槐树,这些树有好多年了吧,幸而它们没有被战乱所扰,毫无节制地粗枝纵生,遮挡着青瓦白墙。我见到的房舍大都差不多的样子,偶尔在青石板路旁有间小酒馆,檐口下挑一面藏蓝布,写着酒字。
  本家的宅子是新建的,也是一色青瓦白墙,老宅地处城的最南边,与这里的氛围很契合。
  怀东说:“新建的部分都是按照烧毁前的样子,整个布局也同以前一样。楼屋的修饰我是听从阿博的意见,他擅于工匠,又在这里住得久。”
  叔父点点头。
  “阿博分身不暇,这里多亏你的监工。这些月来,幸苦你们了。”
  庭院外还有未完工的几处沟渠,都用路障围了起来,几个工人看见井生和怀东,都纷纷上来围住他们说话。卞怀东有一口特别白的大牙,即使微笑也让人感觉灿烂。那些工人们问了很多建造庭院的琐事,他立在人群中回答,手上还配合讲解做动作,表情怪生动的;井生则附和着训人,大体是骂他们又懒做工又慢。
  不过他俩没什么威严,那些工人又起哄起来。卞怀东依然立在中间左右应对,井生则跑过来让我们先进屋。
  “小姐们在这里不合适,你们先进去吧。”
  叔父有趣地看着远方。
  “看来怀东变成这里的工头了。”
  我的伤还未好,自顾自往里走;朱翼则跑到人堆里,她在船上睡了半天,现在当然有精神添乱了。叔父想喊她回来,她根本不听,幸好怀东是个大个子,无论那些工人怎么闹,他都把她挡在身后。
  叔父带我去了祠堂。祠堂门口有株大约四人才能环抱的老槐树,蓬勃的枝蔓简直遮天盖日,仿佛故意挡住时光的流逝,而砖瓦石墙虽然是新的,可我总觉得这里的一切是亘古就有的东西。
  南宫冒是八代族长,他的牌位就在我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踏上雍州的那一刻,心情总是无名低落。这个祠堂里供奉的先辈们,他们怀揣家族荣誉,秉承家族誓言,守护着子孙后代。他们心中是否有过忐忑,他们对于得到和失去的,是否心甘情愿。而我面前的这位祖父,他的头颅曾被挂在这里,他活生生地被献祭了。我吸了口气,荣誉都是用牺牲换来的。
  “叔父,
  你在哭麽?”我明知故问。
  他否认了,连眼泪也不愿示人,尽管此刻只有我和他。
  “父亲,这就是小冰,”他说,目视前方,“她和小月都是我的女儿,也是家族的未来。希望您在天上能保佑她们。”
  他让我再次磕头,我立刻照办了。
  “老爷子,我叫小冰,您可要记住我。”我用了与此处氛围不协调的声音,清脆响亮,“虽然我从挺远的地方来,可我和小月一样讨人喜欢。您可要看清楚我,不要忘记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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