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膳房端上几道下酒小菜,我俩对面而坐。天气热了,內监将冰桶搬进屋。冰桶中心置一架内凹的小方台,四周用冰块笼住,酒杯置入,雾气散开,冰饮清凉可口。我叫单立也将酒杯放入。他多喝几杯,故意克制的眼珠子转起来。
“好孩子,恨我是应该的。”我知道他的心思,他恨不得长驱直入内宫,把自己的女人救出来。
“皇叔也不能关她一辈子。”
“前桥阁要把她送去庵堂。”我笑道,“可惜我没那样的善心,你若敢胡来,我就杀了她。”
他低下头,只回答是。
“不发脾气么?”
他依然低着头:“发脾气也无济于事。”
我就嘿嘿笑起来。
“过几天便是大暑,京郊小溪地的荷花最美。老丞相一直想办场和解宴。九鹿观荷是旧朝的风雅事,这些年我也未好好享受过。如今托你的福,大伙都过去玩几天。我把三小姐也带去。”
他抬起头:“为何要带小冰去?”
“听说她在邺城能歌善舞,如今叫她去九鹿展露一回身姿,让大家饱饱眼福,越香艳越好。”
少年用泛白的指尖捏住杯口。
“皇叔这么做,有什么意思。”
“是你不明白储君代表什么意思。”我把冰桶移过去,少年一头汗,“储君该服从君上,不是听信路边捡来的女人。你要分不清孰轻孰重,也没有资格做储君。”
拍拍手,內监将元绉放进来。他见我俩对饮,气氛和缓,并不知之前的对话,就笑道:“我早说过,九鹿观荷是个不错的主意。天气热了,去小溪地散散心多好。”
消息很快传播开。京都的世家多半愿意伴架同行,一来元绉发帖众人不敢不迎合,二来天气暑热,在家也烦闷无事可做。安福郡主府,衡王府以及平康王府很快将出行名单送来让我批复,临行前几天,镇国公府也说要同行。
只是娄柱尘说他此行不去,理由是前桥阁需要留人办公。这些天他没精打采,儿子走了,老婆又会闹事。我点点头,命他留阁办差。
大暑前一晚,玉溪夫人伏在耳畔告诉我,她有身孕了。
“只怕不便陪伴陛下外出避暑。”她悄悄笑道。
我自然很高兴,可她也提醒我不用太高兴。想想几年前的失落,如今不要抱太多期望为好。再者,单立已先入为主占据人心,前桥阁出要紧文书,都会随抄储君一份。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我谁也没告诉。”她身在宫中多年,是个乖觉的女人。
我点头,谁也不用告诉。让我好好想想怎么办。
“陛下,我瞧南宫姑娘是个可怜的女娃。没有亲人依靠,身若浮萍。”她依偎在我身旁,“这些天我总念几遍放生经,好为咱们的孩子积福。”
我笑着告诉她:“福气是挣来的,不是靠念经。”
第二日微明时分,宫门的甬道上已行驶整排装箱的货车。此行少不得猎鹿喝酒,于是猎具酒具一应拖走。等货车拉走后,內监才开始装饰辇车。还要等半个时辰的功夫,元老头带着媳妇点算行头,一会儿平康王夫妇也在宫门等车,几人便指着行猎的行头议论几句。很快元绉撇下他们,走至我身旁,喜儿也来了,搀扶祖父朝我行礼。
“这次幸苦你们家。”我见他支着木杖,行动蹒跚,又怕出汗后仪容不整,一直用帕子拭汗。
他又将跟在身后的内官叮咛几句,同我感叹道:“可惜了,阿志姑娘不在。不然有她随行,我也能多放一颗心。”
我便笑道:“不怕,有喜儿呢。将来喜儿进宫做大管事可好?”
小姑娘养得如瓷娃娃,乌溜溜的头发又如深色起伏的绸缎。
她爷爷让她自己回答,小姑娘就说:“好啊。只是宫里太大,我怕管不好。”
我知道老头在动什么心思。于是笑道:“此行跟着我,涨涨见识。”
此行安排三天。头一天主要在小溪地设酒宴,后两天便去林中狩猎。单立带众人在庄园入口迎接,小溪地临时支起一片竹亭,四面挂白纱遮光,内设案几蒲团,两边各置烛台。小溪支流从竹亭间逶迤而过,夏荷开得热烈,如绯色小伞支入溪流,淙淙清泉,垂垂欲滴。
“果然风雅。谁的心思呢?到晚间点上红烛,酒香伴荷香。我可难得图一回乐。”
单立便回答,这些都跟着丞相的主意布置。我想也是,他自个儿可想不出来。
“林子那头围住做猎场,明日请皇叔过去乐一天。”
竹林被东南湿润的风吹得飒飒作声,浓密绿叶波浪起伏,幼畜嗷嗷,雀鸟横飞。正好有人送来一张弓,摸摸弓弦,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多好一张弓。”平康王看见后,也笑道,“小殿下看着眼馋,不如皇叔给他试试手?”
睇一眼小殿下,就说:“明日狩猎赢我,弓就送给你。”
单立却推辞:“皇叔的东西,侄儿不敢要。”
瞧他假惺惺的样子。反正现在天色还早,闲着无事,我想去竹林逛逛。
他抬一抬眼皮,低头说:“晚间夜宴还有许多事安排,侄儿不随行了。”
我便叫来卓芳和怀东,带上一行人在竹林内闲逛。午后日光被林荫挡去,在溪边捧水大饮几口,思绪猛然回到儿时。那年我过生日,内造司也送一张弓。我穿上新衣,等父皇与皇兄来接我狩猎。等过两个夏天,他们谁也没开口。后来皇兄说,他最恨狩猎,跑去幽深丛林后,不知谁才是猎物。他在林中被野兽咬过,小腿处有块疤,只有少数人才知道。